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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焱没想到她说开始就开始,且一开始就拳风狠戾。
他想说小雅偷袭,偏偏人家出招前又打了招呼,这说法似乎并不成立。
远处的蒋墨苏南等人并不知道他们是在切磋比试,还以为两边打起来了,吓了一跳,赶忙围了过来,待知道缘由后才松了口气,颇有些看热闹的样子围在周围。
赵焱起初几招接的颇为狼狈,觉得小雅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两人过了数十招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不仅出招速度极快,且力道奇大,尽管看上去他们是打了个平手,但自己每接她一招就仿佛被锤子用力砸了一下,长此以往势必落败。
赵焱这才信了齐钰的话,这丫鬟怕是真的用重斧以一人之力砍杀了四五个刺客。
思及此,原本还打算让一让对方的念头彻底打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战,拿出了平日对齐铮时的本事去对付她。
可尽管如此,却仍旧没能占了上风,不过是跟小雅打个平手而已。
苏箬芸好整以暇的看着没有说话,倒是齐钰似乎觉得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道:“赵二公子,小雅姑娘,我看你们两个谁也不比谁差,今日的比试不如就算了吧。待会儿烤肉由我来烤,这柑橘你们俩一人一个。”
小雅起初没什么反应,待他说完最后一句时招式却忽然凌厉起来。
赵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已经嘭嗵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刚刚跟他过招的人拱手说了句承让,之后毫不客气的从齐钰身边的小厮手里拿走了柑橘。
赵焱这才知道,原来她刚刚根本就没用全力,她一旦用了全力,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苏箬芸看着呆坐在地上的齐铮,正想着他会不会觉得丢了面子记恨小雅,就见他忽然一脸兴奋的爬了起来,看着小雅却指着齐铮道:“你再跟他打一次试试!看看能不能打得过他!”
小雅理也不理,将手中柑橘递了一个给苏箬芸。
苏箬芸笑着摇头:“你自己吃吧。”
小雅听了也不客气,当真就收了回去自己低头吃了起来,仿佛递给她的那个动作只是客套一下而已。
赵焱还在跳脚喊着让她跟齐铮也比一次,小雅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摇头:“不打,打不过。”
她打不过苏箬芸,齐铮能跟苏箬芸打个平手,那她自然也就打不过齐铮,费那个力气干嘛?
再说打赢了也没有橘子吃。
赵焱在旁皱眉道:“你都没打怎么就知道打不过?试一试呗,说不定你就赢了呢。”
齐钰见小雅已经露出不耐的表情,忙又出来打圆场:“赵公子,阿铮是主,小雅是仆,你这不是为难她吗?”
一脸激动的赵焱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挠了挠头:“也是啊……”
他并不是喜欢强求别人的人,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被规劝两句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倒是齐钰说完之后又看向小雅,笑容温润的问道:“这柑橘可还甜?”
小雅吃的心满意足,含着橘子点头嗯了一声,齐钰的眉眼笑意更浓,点了点头:“那就好。”
苏箬芸看着齐钰毫不掩饰的笑意,又转头看向身边的齐铮。
齐铮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以为她要说什么,却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始终闭口不言。
直到他被看的心里发毛,苏箬芸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向湖边走去。
这个傻子连对自己的感情都后知后觉,对别人的估计更看不出来了,指望着他看明白,还是算了吧。
齐铮见她摇头叹息着走向湖边,心中不解,但还是三两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直玩儿到申时才往回走,徐季安跟着苏箬芸上了她的马车,靠坐在她身旁听她轻言细语的说话。
“你年纪小,五日一休沐太累了,今后可以三两日休息一次,陛下若是问起,就说身子不舒服好了。”
徐季安连连点头,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鼓着腮帮子道:“陛下知道我生病一定会派太医来看的,到时候就瞒不住了……而且若是称病的话,我就只能在家里歇着,不能来找姐姐玩儿了……”
那休沐还有什么意思?
苏箬芸却笑着轻抚他的头:“所以我说你年纪小啊。小孩子顽劣,淘气贪玩儿乃是人之常情,陛下即便知道你是装病,最多也就说你几句罢了,你撒个娇耍个赖哄一哄也就好了,他不会真生气的。”
徐季安虽然觉得这样好像不对,但想到如此一来就能时常和苏箬芸出来玩儿了,还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不过先生教的功课你还是要好好学,”苏箬芸正色道,“无论你哪天想要休息,都要提前将先生第二天要讲的内容学好,有什么不会的就去请教你苏哥哥,不能等下次再去上课的时候就跟不上功课,不然的话以后即便是休沐我也不会带你出去玩儿,让你自己在家里温习功课。”
徐季安听了赶忙摇头:“我不要五日一休沐,我……我会跟着先生好好学习的,不会耽误功课!”
苏箬芸眉眼含笑,又叮嘱他要学会藏拙,不要抢了几位皇子的风头。
徐季安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又要好好学习又偏要表现出自己很笨的样子,但也知道苏箬芸绝对不会害他,遂也不多问,但凡她所说全部一一答应了。
马车里的人轻声低语,骑着马走在车前的齐钰和赵焱也都没有闲着,仍在说着小雅的事,无非是她如何武艺高超,出招速度如何之快,角度如何刁钻等等。
当然,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赵焱在说,齐钰抿唇笑着在旁默默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
“你说她和阿铮要是打起来,到底谁能赢啊?”
赵焱仍旧在纠结这个问题。
“你可别再动这个心思了,”齐钰笑着说道,“主仆有别,更何况小雅姑娘是你嫂子的丫鬟,还不是阿铮自己的,你可别让他们为难。”
“我知道,”赵焱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低声嘟囔,“这要是阿铮的丫鬟的话我就直接管他要过来了。”
说到这儿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眼中燃起一簇火苗。
“诶!齐大哥!你说我要是向嫂子求了她来做妾室怎么样?”
眸光温润的齐钰脸色瞬间一僵,扯着嘴角佯装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你可别胡来,让赵大人知道了把你从家里打出来信不信?”
赵家是书香世家,赵焱的父亲赵珂本就反对他习武,为此父子俩不知吵过多少架,直到赵焱如约考中了武状元,赵大人不好出尔反尔再继续反对下去,两人的关系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如今赵焱还未成亲,就想先纳妾,传出去不仅丢了赵家的脸,而且但凡是个讲些规矩的人家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赵珂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赵焱却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我可以先把她收做通房,等成了亲再抬成姨娘啊,这样以后就每天都有人陪我练武了!”
他身边现在一个通房都没有,母亲还曾担心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这时候他主动提出收个丫鬟进房,母亲是绝对不会反对的,父亲那里也不会说什么。
赵焱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点着头喃喃自语:“小雅是自幼跟嫂子一起长大的,关系非同一般,我若只让她做个通房嫂子一定不愿意,得让阿铮帮我做个保,让嫂子相信我以后一定会把她抬成姨娘才行。”
他说着扯着缰绳就放慢了速度,想等马车驶近的时候把齐铮叫下来。
谁知乖顺的马儿却不知受了什么惊,忽然嘶鸣一声,扬蹄就朝前奔去。
他的随侍见状吓了一跳,忙也打马追了上去,边追边心惊胆战的喊着:“二少爷,小心啊二少爷!”
听到动静的齐铮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蹙眉问道:“怎么了?”
齐钰耸肩,神色淡淡:“谁知道,可能赵二公子骑术不佳吧。”
考中了武状元的人骑术不佳?这简直是个笑话。
齐铮示意两个随侍跟上去看看,免得出了什么事,之后就把帘子放下没再说什么。
这里还是山路,道路平坦,周围也没什么人,最多是马儿带着赵焱跑远些,不会真的出什么大事。
而赵焱也确实只是被受惊的马匹驮着跑了一段就勒紧缰绳迫使马匹停了下来,不过如此一来就和齐铮一行人的路线错开了一些,绕回去时也只顾着念叨自己今日运气真是不好,忘了要找齐铮作保,让小雅给他做妾陪他练武的事情了。
…………………………
华灯初上,夜风微凉,苏箬芸和齐铮在正院儿陪着齐沛和齐夫人一起用过晚饭才回来。
席间齐夫人难免问起了徐季安,对这个孩子似乎颇为喜欢,还感慨一句要是自己也能有个这样乖巧听话的孙子就好了。
这话原本是暗示小两口赶紧要个孩子,齐铮却因此而黑了脸,半晌都没有说话。
苏箬芸今早为徐季安生了他的气,白日在外游玩时也都将精力放在了那个小鬼的身上,对他不冷不热的,回程的马车上更是一路都在陪徐季安说话,一直将他送到瑄郡王府门前才回来。
他原本就看徐季安不顺眼,此时自然更不顺眼,想到自己今后的孩子会像他一样……那简直就是个噩梦!他才不要!
“小满,还在生气吗?”
回房洗漱一番,他将坐在床头的苏箬芸抱进了怀里,低声问道。
苏箬芸摇头,放下手中的书册,靠在他的肩膀。
“安儿年纪小,身边的亲人又全都不在了,你平日里让着他一些,不要总和他计较,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齐铮揽在她腰际的手微微一僵,知道她的乖顺都是为了给徐季安求情,心中更加不喜,却一点儿都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在惹了她生气,只能闷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苏箬芸自然能感觉出来他心中的不甘愿,抬起头来笑着抚上他的面颊:“你这个样子,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办?也不让他留在我身边吗?”
“那怎么一样!”
齐铮立刻说道:“那是我们自己的孩子!”
说完怕苏箬芸不高兴,赶忙又接着道:“小满,我知道你心疼他没了父母亲人,把他当成自己亲弟弟一样对待。可是无论你心里跟他多亲近,他也不是你真正的弟弟。他这样动不动就拉着你的手抱着你的腿,外人会怎么看?”
“如今他年纪小,又正得圣眷,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可以后呢?等他再大一些,不往多了说,就七八岁,八.九岁的时候,再这样整日黏在你身边,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还不知要传出什么样的闲言碎语。”
“即便是你的亲弟弟到了年纪也要明白什么叫男女有别,更何况他跟你其实根本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换做旁人大不了你认个义弟好歹全了姐弟的名分,可瑄郡王是陛下钦封的王爷,认什么样的干亲连他自己都做不了主,更何况你我?”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苏箬芸安静的听着,直到她说完才缓缓点了点头。
齐铮以为她听进去了,正要咧开嘴角就听她冒出一句:“说白了你还是为他总是拉着我抱着我而不高兴。”
刚刚漫上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一本正经的说道:“即便是我们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年纪我也不会允许他这样没规矩的!”
说得好像自己之所以生气完全是因为徐季安不懂规矩,而不是他拈酸吃醋。
苏箬芸心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认真考虑了他的话,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我以后会注意一些。”
虽然齐铮所言大部分是出于私心,但说的却也没错。
这个世道讲究男女大防,她与徐季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年纪相差看似不小实际上却也没有多大,等徐季安再长大一些,难免就会落人口实。
“真的?”
经过刚刚的反复,齐铮此时对她这话将信将疑。
“真的”,苏箬芸点头,又问道:“那你说的呢?是真的假的?”
我说的?
齐铮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哪句。
“即便是我们自己的儿子,到了这个年纪也不许他拉着我抱着我吗?”
苏箬芸在他怀里笑看着他。
齐铮想说那是自然,但看着她白皙温润的面颊,红润带笑的嘴唇,心头一阵微痒,忽然想起今早没有尽兴的事情,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贴着她的面颊说道:“等咱们有个儿子,你不就知道了。”
说完翻身将她压在了床榻上,温热的手掌从衣摆下探了进去。
这种事他向来是有些急切的,加之早上没能成事,此刻自然更为心急,亲吻一番半褪了她的衣衫就想进去。
门外却再次响起小雅的声音,伴着比早上更为急促的敲门声。
“少夫人,有急事。”
急事急事又是急事!
齐铮眼见苏箬芸再次推开她穿好衣裳走了出去,气的差点儿把床帐扯烂。
当得知小雅说的急事又与徐季安有关,更是恨不能立刻把那个小鬼拎过来揍一顿。
但这回别说是揍徐季安一顿了,他现在就是要把他拎过来都不行,因为徐季安病了,且病的不轻,惊动了宫里,已经准备就寝的顺帝当即派了两名太医过来。
“……回去之后就发起了高烧,糊里糊涂的一直喊着姐姐,药也喂不进去,不是呛出来了就是吐出来了,皇帝的意思是想看看世子爷有没有空,有空的话能不能过去看看,好歹想办法把药喂了。”
小雅将来传话的人所说的内容转述了一遍。
顺帝言语中说是问的齐铮,实际上是想让齐铮带苏箬芸过去,因为谁都知道对徐季安而言现在谁才是他的姐姐。
苏箬芸二话不说转身回房换了出门的衣裳,齐铮得知详情后也立刻跟了上去。
马车在夜色中一路疾驰驶向瑄郡王府,早有等候在门口的下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散发着浓烈药香的房间中,小小的孩童穿着单薄的中衣,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小脸因为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因为体内滚烫的温度而变得沉闷粗重,口中时不时低低的喊一声“姐姐”。
有丫鬟拧了帕子搭在他的额头,但这对于他烫手的体温而言也起不到太大的缓解作用。
“他怎么样?”
对两位太医行过礼之后,苏箬芸坐在床边询问徐季安的病情。
“突感风寒,又不好好休息,在外面玩儿了一天,回来后还不及时请医,故而才会如此严重。”
太医张德皱眉说道。
苏箬芸闻言心中一沉,知道这突感风寒怕就是今早坐在定国公府门前受了凉才造成的。
但回来后不及时请医又是为什么?
她下意识的看向一直跪在一旁的小厮月川。
月川今年十二岁,是宫里派来专门贴身照顾徐季安的,徐季安的生活起居几乎全部由他负责。
他跪在那里原本就已十分心慌,此时见苏箬芸看过来,差点儿没忍住哭了出来,哆哆嗦嗦的道:“郡王爷在千清湖的时候一直有说有笑蹦蹦跳跳的,奴婢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舒服。直到从世子夫人您的马车上下来,回到府里关上了门,他才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动弹。”
“奴婢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您的车上忘了拿了,他却说是累了走不动了,让我背他回屋。”
“奴婢真当他是累了,赶紧将他背了回来,扶他在床上歇了,谁知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他还没起来,眼看着饭菜就要凉了,我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问了一句,却发现郡王爷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烧,人都有些迷糊了。”
“我……我急得不行要去请大夫,他却迷迷糊糊的拉着我不让我去,一直念叨着什么‘不能让姐姐担心’。可奴婢哪还顾得上这些,想着陛下曾经说过,郡王爷不比常人,身边没有父母亲人,有什么事也没个人替他做主,若真有什么急事就直接报到宫里,到时候自有陛下帮他解决,我这才赶紧让人把消息传进宫里去了。”
他说的又快又急,苏箬芸从话中也听出来,徐季安在千清湖时其实就已经身体不适,却一直忍着什么都没说,直到回了瑄郡王府关上了门才露出疲态。
她就知道……果然还是不同了。
若是以前,他定然早就黏在她怀里跟他说着自己怎么怎么不舒服,让她给他喂水帮他擦汗。
可现在他却忍隐不发,生怕成了她的累赘让她不喜。
一个人只有在害怕失去,在有了后顾之忧的时候,才会变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苏箬芸皱着眉头轻抚孩子的面颊,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太医端了药递过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将徐季安小小的身子扶了起来,打算给他喂药。
调羹在褐色的药汁中轻轻搅了几下,舀起一勺递到孩子的嘴边时,外面传来小雅的声音:“少夫人,鹤大夫到了。”
苏箬芸手中动作一顿,当即将调羹放回了碗中,又将碗放到了一旁,没有再给徐季安喂药的打算,对着门外道:“请他进来。”
两名太医脸色顿时一黑,看向苏箬芸的眼光不再和善。
他们已经来了这里,这定国公世子夫人竟还请了别的大夫来?
请了也就请了,权当是他们为了自己安心,可是听说那大夫过来时这位世子夫人竟然连药都不给瑄郡王喂了,这是看不起他们的医术,反而相信她自己请来的那个大夫吗?
真是荒谬!
真是耻辱!
简直不知所谓!
若不是顺帝亲自叮嘱了他们来给瑄郡王看诊,只怕此时他们已经甩袖走人了!
两位太医的脸色很差,撩起帘子走进来的鹤存安脸色则更差。
换谁在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的时候被人叫起来心情也不会好,更何况是拒绝出诊后被人硬扛了过来!
鹤存安此时恨不能拿银针扎死几个人才好,见到站在床边的两位太医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都堵在这儿干吗?不知道发烧的病患需要透气吗?你们站在这儿是想憋死他是不是?”
两位太医气的胡子差点儿歪了,纷纷回过头来瞪眼看向来人。
却见这人长相端方淳厚,偏偏脸上神情与这长相颇为不符,口中说出的话更是能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活。
一位太医张口就想斥责几句,张德在瞪过鹤存安一眼之后却把眼睛瞪得更圆,下巴也差点儿掉了下来,不可置信喊了一声:“师……师叔?”
想斥责鹤存安的那位太医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他:“你叫他什么?”
张德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磕磕巴巴的道:“蒋大人,这位是……是我的师叔啊!常州赫赫有名的鹤大夫,传说中的鹤医仙!”
这回不止是他,这位蒋太医的下巴也差点儿掉了下来。
他与张德是同僚,对彼此的底细十分清楚。
张德之所以能进入太医院,全因他拜在了常州百草庐门下,师承百草庐大名鼎鼎的卢胜南卢大夫。
卢大夫医术高超,为人亲和,有医圣之称。
而他最小的师弟跟他却恰恰相反,为人刁钻刻薄,看诊全看心情,轻易不会出手。
可偏偏这位小师弟的医术却是极高,是百草庐中唯一一个可以与卢大夫比肩的人,出手几乎从无败绩。
渐渐地或许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不经常给人看诊的这位小师弟后来反而名头比卢大夫还大,被人称为医仙。
而这个人就是眼前的鹤存安,他的名字也因此传遍医界,行医之人没几个不知道他。
这就是鹤医仙啊……
蒋大夫缓缓点头。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果然够刁钻,够刻薄!那想来医术也如传闻一般厉害吧?
两人几乎是以崇拜痴迷的眼光看着他,鹤存安却对张德刚刚的话感到不满,一边给徐季安把脉一边问道:“什么叫传说中的鹤医仙?现实中我就不是医仙了吗?我当不起这两个字吗?”
“怎么会怎么会!”
“当得起当得起!”
两人忙说道。
鹤存安这才撇了撇嘴,颇有些长辈教训小辈的样子:“这还差不多。”
苏箬芸不耐他与那两个太医贫嘴,冷言问道:“怎么样了?”
鹤存安想顶她几句,见她绷着个脸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知道她现在心情很不好,终究是把嘴边的冷嘲热讽咽了回去,放下徐季安的左手,又将右手抓了过来,老老实实的给他把起脉来。
待两个手都把完,他才将放在一旁的那碗药拿了起来,端到鼻尖儿闻了闻。
张德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像个做完功课等着先生点评的学生。
刚刚这副药是他配的,虽然心中有把握,但此时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不错,对症。”
鹤存安简单的说了这么几个字,就把药又放了回去。
张德闻言深深地松了口气,同时心中还有些莫名的欢喜,像是得到了巨大的认可般,笑着对身旁的同僚点了点头。
蒋大夫见状也是笑容满面,这方子虽然主要是张德配的,但却是他们两人商讨过的,认可了他认可过的方子,那不也是间接的认可了他?
苏箬芸没工夫注意他们的反应,在鹤存安说对症之后就准备拿起碗继续给徐季安喂药。
鹤存安却拦住了他,把药箱打开取出一排金针说道:“等会儿再喂,我先给他扎几针。”
扎针?
张德与蒋大夫眼中顿时一亮,心中激动却又有些不安。
每个大夫都有些自己的看家本事,这些本事又多是不外传的。
鹤存安不是太医院的大夫,不像他们经常要一起施针问药,想藏也藏不住,想避也避不开。
若是他开口赶他们出去,他们还真不好死皮赖脸的站在这里。
好在鹤存安似乎完全没把他们当回事,拿起针就就开始在徐季安身上寻找穴位,轻拢慢捻的扎了起来。
换作往常他们早已经自己自觉的回避了,此时却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一抹尴尬后,厚着脸皮伸长脖子向床边张望。
细细的长针扎在身上,昏沉的徐季安闷哼了一声,细弱蚊蝇的喊了一声:“疼……”
醒了!醒了!
张德与蒋大夫的脖子伸的更长,哪还顾得上什么失不失礼,只想看看传说中的鹤医仙展露了什么样的神技。
徐季安蹙着眉头又喊了几声疼,小小的身子开始挣扎起来,眼角似有泪珠滚落。
“按住他。”
鹤存安沉声说道。
两位太医大喜,摩拳擦掌的走了过去,还未伸手却察觉到一道寒凉的目光看向自己,抬头望去就见苏箬芸正目光沉冷的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的眼睛眸光似刀。
两人尴尬的站在原地,轻咳一声退了下去。
苏箬芸按着徐季安的肩,低声道:“安儿别怕,忍一忍,待会儿就不疼了。”
轻柔的声音传来,徐季安被扎了几针已经有了几分模糊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就看见熟悉的面孔贴在眼前。
“姐姐……”
他喃喃低语,眼睛因为发烧而肿胀难受。
“我在,”苏箬芸扶着他的肩道,“你病了,姐姐请了大夫来给你看病,大夫现在在给你施针,可能会有点儿疼。”
徐季安想点头,但是脑袋实在太沉了,脖子也很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我不怕疼,姐姐我不怕疼……”
他声音低低的说道,刚说完就觉得身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忍不住哆嗦一下闷哼了一声。
“恩,我知道。”
苏箬芸轻抚他的头顶:“安儿是男子汉,安儿不怕疼。”
徐季安忍着疼痛嗯了一声,跟着重复:“安儿是男子汉,安儿不怕疼……”
说完真的就没再挣扎,任由鹤存安的金针扎的更深,即使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也没再哼一声。
待所有金针拔出,鹤存安才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小伙子不错,可以喝药了。”
苏箬芸扶着他坐了起来,将药碗端到他唇边,低声轻笑:“这大夫古怪得很,要得他一句夸奖可不容易。”
“嘿!什么叫古怪?”
鹤存安满脸不服。
徐季安也跟着笑起来,虽然没有力气发不出什么声音,但嘴角却咧开,笑着将苏箬芸手里的药三两口喝了下去,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喝的是蜜糖。
自有小丫鬟将空碗接了过去,鹤存安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抬手提笔又写了一张药方,直接丢给了张德。
“等烧退了以后就换这张方子。”
说完就开始低头收拾自己的药箱。
张德忙不迭的接过,丝毫不觉得自己受了怠慢,拿着房子跟蒋太医一起看了半晌,不住的赞叹:“妙啊,真是妙啊!”
他与鹤存安虽然都是出身百草庐,但因为鹤存安性子古怪跟同门师兄弟也不大来往,所以对他也是多闻其名不见其实,今日不仅得见其出神入化的针灸之术,还亲眼看到了他开的药方,竟莫名生出了一种不枉此生之感。
蒋太医将药方拿在手里看了许久,也敢感慨连连,谁知正看的认真,张德却将方子又一把抢了回去,嘿嘿笑道:“我去帮师叔抓药,抓药!”
说完把方子收起来转身就走,生怕他要抢走的样子。
蒋大夫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什么时候你堂堂太医院医正需要自己去抓药了?
不过若是自己得了这样一张方子,估计也要当传家宝般供起来,遂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也打了个招呼转身退了出去。
…………………………
经过一番折腾,外面已是宵禁,瑄郡王府的管家将鹤存安与两位太医分别安置在了两个院子,谁知张德和蒋太医却吵着也要住到鹤存安的院子里去。
管家无法,只得应了他们,岂料鹤存安却不乐意了,三两句将他们呵斥了出来,他们也不敢生气,反倒陪着笑脸老老实实的回了之前的院子。
徐季安的房间中,苏箬芸留了下来亲自照料徐季安,齐铮自然也就留了下来,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陪着他们。
“姐姐我没事,你去睡吧。”
徐季安喝完药明明已经困的睁不开眼,却还是撑着眼皮对苏箬芸说道。
苏箬芸摇头:“你今晚离不开人,我在这儿陪你。”
徐季安心中欢喜,却又知道这样不对,摇了摇头道:“有下人会照顾我的,姐姐去休息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露在锦被外的一截小手悄悄抓着她的裙子,舍不得松开。
苏箬芸想了想,道:“那安儿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徐季安哦了一声,觉得这样也好,遂笑了笑闭上了眼,在她的拍抚中沉沉睡去。
齐铮自来到瑄郡王府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苏箬芸陪在徐季安身侧,几次想要上前帮忙却都被当做空气般忽视了过去。
早上知道徐季安在门外坐了小半个时辰的时候苏箬芸就跟他生气了,此时小家伙儿又因此发了高烧,她自然更加生气,从收到消息后就再也没理过他。
齐铮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看着苏箬芸又是抱着徐季安喂药,又是陪着他睡觉,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直到听到孩子沉沉的呼吸声,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小满你去睡吧,我陪着他好了。”
说完又怕苏箬芸误会,忙又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真的!”
苏箬芸却仍旧摇头,坚持自己陪着徐季安。
这孩子看似睡得沉,其实隔一会儿就会想起什么般忽然睁开眼,看到她还在身边才咧嘴笑笑继续睡过去。
他想让她陪他,她知道。
齐铮无法,只好也陪他一起守在床边,一整晚都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