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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牙最喜欢听故事,感觉着又有神秘的故事,莫牙搬着凳子凑近了些,俊雅的脸上蕴着好奇。
萧妃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她身子虽然在莫牙的调理下一天好过一天,但底子虚弱终还是不能劳心劳累,但很多话,她已经不想藏在心里,她,要告诉穆陵,告诉屋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和你们双生兄弟命运相扣的那个人,他叫刺墨,刺墨——神医。”
“母妃说起过,您有一位故友,擅针灸,重情意…刺墨,您的故友,就是刺墨。”穆陵回忆起刺墨可怕的长相,还有高高凸起的罗锅身形,“也是因为他的心慈,我才能活着见到母妃。”
——“我是蜀女,陵儿你知道的,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大母,她是蛮夷女奴,嫁给巴蜀桑农,生下了我。蜀夷之间婚娶极少,我少年时开始发觉自己的不同,旁人的眼睛不是棕色就是乌黑,唯独村里里就我是一双绿色眼睛,他们都说我长的越来越美,美的和寻常蜀女不同。”
萧妃的眼睛幽幽发光,似乎忆起了自己年少的往事,不管往事是甜是涩,在她眼里都好过了深宫的煎熬。
莫牙咬着手指甲,歪头道:“异族混血,确实容易生出不一样的孩子,俊的极其俊俏,不过也会生出异人,蛮夷难开化,生的又奇特,蜀夷极少通婚,也是怕和蛮夷生出怪胎。”
——“莫太医说的不错。”萧妃点了点头,继续道,“刺墨,他也是蜀夷交/合生下的孩子,生下就与常人不同…”
“刺墨就是我的老爹。”莫牙低下声音,“老爹是罗锅…生来就是这样。”
“刺墨…”萧妃默念着这个久远熟悉的名字,泪眼摩挲,“我和他都是蛮夷混血,一个美,一个丑…但骨子里的亲近血脉让我们交好,旁人都嫌弃他,我却从没觉得他的罗锅丑陋,相反,他有一双很温和的眼睛,我每每看着他的眼睛,都觉得平静快乐。”
——“刺墨自小孤苦,但却极其聪明,他跟着族里的巫医学习医术,又无师自通学的一手针灸,不到二十岁就远近闻名,还得了神医的美誉。”萧妃唇角含着笑意,但那笑容转瞬划过,又变作一脸的哀容,“我原本以为,是会和刺墨相伴一生的,蛮夷卑贱,生的美也不受人待见,我和刺墨同命相怜,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认定自己只会和他一起。谁知道…”
“我十七岁那年,武帝选妃,巴蜀官吏听说我貌美,就和母亲说要选我入宫。我从未出过蜀地,哪里敢去千里之外的皇都?我也知道,深宫似海,怎么也不是我可以涉足的地方,于是,我苦思办法…”萧妃哽咽了几声,强撑着继续道,“同情我的老嬷嬷悄悄告诉我,女子如果有了婚配,就可以不用入宫,别人是不会和我许下亲事,但也许刺墨会…就算他对我没有情爱之心,总还有一份义气在…如果刺墨去找我母亲下聘定亲,就说我们早有婚约在,那我就可以不用远赴皇都,我从不奢望皇都的贵重,我只想留在蜀地,做一个桑女。我生在那里,也想死在那里。”
“可那时候的我,已经被官吏困在府里,日日受着各种教导,为的就是不久后呈给皇上…府里看管森严,外人很难进出,我连母亲都见不到,怎么可以见一个男人?”萧妃脸色晦暗,气息都弱下许多,忽的双眼又亮起,“刺墨是大夫,是神医,我想见刺墨,他…也想见我。”
——这故事太浪漫深情,莫牙听的愈发投入,趴着桌面眼睛都不带眨的。想不到自己闷闷古板的老爹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情史,回头去了北方找到他老人家,可得说上三天三夜,逗趣他三年才好。
穆陵也暂时不去提和唐晓的深仇血恨,刺墨救下自己,对于母亲和刺墨的往事,穆陵也愿意安静的听下去。
——“我谎称自己心痛的旧疾发作,要找刺墨才可以治,官吏让人找来刺墨替我诊治,屋里有许多嬷嬷看着我,我不能和刺墨直说,我早早的,就想好了法子。”萧妃挑起嘴角,露出酷似少女的小小狡黠,当年的她也是顽劣健气的少女,不过是深宫多年的蹉跎让她没了棱角,没了自己。
萧妃继续道:“我早早用蒲草编做一只燕子…蒲草韧如丝,暗指我不想去皇都,希望他牵绊住我留下我,燕子…”
——“燕子…”程渲低咛,“寓意自由自在,娘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刺墨神医聪明绝顶,看一眼就会明白。”
“是。”萧妃点头,“我乘人不备,把蒲草编成的叶子偷偷放进他打开的药匣,我暗喜,刺墨回去一定会去和我母亲提亲,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入宫,留在蜀地。”
“可谁知道…”萧妃低下情绪,“直到入宫的日子迫在眉睫,还是没有婚约的消息传来…终于再也躲不过去…我上了去皇都的马车…”
“我离开蜀地的那天,正是燕子北去的日子…”萧妃闭目道,“我泪别母亲和族人,却没有看见送别我的刺墨,但我隐隐觉得,他就在不远处跟着我,我去到哪里,他也跟去哪里,千里之路,他一步步跟着我的马车,从未离开。”
程渲费解道,“可是,如果他舍不得娘娘,看到蒲草燕子就会明白您的心意,不过一纸婚约就可以留下您,又何必苦苦追随您来岳阳…”
“难道他觉得自己貌丑,配不上娘娘您?”福朵猜测着道,“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萧妃咬唇,“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他不愿留下我,那我就去皇都,在哪里都是活着,皇都荣华,巴蜀荒蛮,一样…还不都是一样活着。”
莫牙似乎想到什么,但他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迟疑的垂下长睫,神色有些低落。程渲看在眼里,但也没有立刻出声去问。
萧妃缓了缓,又道:“我入宫不得圣心,封了个采女就被皇上遗忘,困在宫里也出不去,自然断了和外界的干系,也想把那个负了我心意的刺墨彻底忘了去。直到…优昙花开,一夜恩宠,我竟然…怀了皇上的骨肉…”
——“那时德妃得宠势大,我在她月子里得了皇上恩宠怀了皇嗣,她恨我入骨,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一个小小的巴蜀采女,出身寒微没有权势的母家,更没有可以笼络宫人的财物…宫人多势利,我能活着就已经艰难,怎么能保得住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那时母妃的艰难,穆陵脸色阴郁,深重的喘息着。
“就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萧妃眉头缓缓展开,“有个小宫人给我悄悄送来物件,说是我宫外的同乡受我母亲所托送来…那是…蒲草编成的燕子,就是我放进刺墨药匣子里的那个。刺墨,真的留在了岳阳皇都,他一直都在…他听说了萧采女怀了皇嗣的消息,他知道我在宫里不得待见步步惊心,他辗转给我送来这只燕子,就是让我宽下心,有他刺墨在,就会护住我和腹中孩子的平安。我拆开蒲草,发现里面果真是一张方子——里面都是寻常易得的食材,但配在一起就有保胎养身的奇效。就像…”
——“就像我的乌贼肉炖桃仁。”莫牙嘀咕了句,“看着简单,可是有大作用的。”
福朵不住的点着头,“神医就是神医,让人叹为观止。”
萧妃绿眸闪动,继续又道:“靠着刺墨给我的方子,还有被故友守护的信念,我总算和腹中的孩子熬过了最初的几个月,胎像稳固,我也放下心。可谁知道...”萧妃眉头揪紧,“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在我腹中一天天长大,我在蜀中也见过不少怀胎的女子,他们的肚子都不似我这样大。我抚着自己的小腹,隐约觉得...这里不止一个孩子,我...该是怀着...双生胎。”
福朵眼眶湿润,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那时我不受待见,太医都很少替我诊脉,所以腹中双胎悄然长大,事先也没人知道,可纸是包不住火的,腹大如鼓被宫里老练的嬷嬷瞧见,便开始又私下的谣传出来,说萧采女肚子里怀着的是双胞胎...传言到了皇上耳边,皇上就指派了一位太医过来,脉象诊出...果然是双胎迹象。”萧妃怅然道。
——“程渲和我说起过。”莫牙接过话,“要是一男一女,就是龙凤呈祥,是大吉,要是双胎都是儿子,就是大凶,尤其是在皇家。”
萧妃眼神黯淡,继续道:“太医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从他惊恐不安的眼神里已经觉察到什么,我悄悄和宫里的老人打听,这才知道双胎对皇族的寓意——不是大吉,就是大凶。齐国尚卦,后宫女人怀了双胞胎,皇上是一定会让司天监占卜的。如果卜出我怀的龙凤,那尚且可以放心,但要是...双胎皆为子...只怕...我们母子便会遭来厄运吧。”
“母妃想到了宫外不离不弃的刺墨?”穆陵抬起眼眉。
“我还有什么法子?只有他了。”萧妃低叹,“我找来那个送信的宫人,托她给我的同乡捎信,我手绘了一对雏燕,还有一颗星星...”
——“一对雏燕寓意双胎,星星...就是司天监的摘星楼,暗示皇上会召司天监卜卦。”程渲道,“刺墨聪明,一定会看出来。”
萧妃点头,“不错,本宫就是这个意思。不久刺墨就让人送来一个平安符,虽然没有写明什么,但一个平安符,本宫足矣心安,刺墨是要告诉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护住我,还有我...所有的孩子。”
——“娘娘有没有想过,刺墨在岳阳做什么?”程渲问道。
萧妃昂起修长的颈脖,满是对刺墨这位故友的信任,“程渲,刺墨医术举世无双,在哪里都可以活下去,齐国迷恋卦术,卦师满地,却少有真才实学的大夫,刺墨留在岳阳,医术少许展露,就可以踏入达官显贵的门第,这也是为什么他有信心可以保护我们母子。本宫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藏在哪里,做着什么,但本宫知道,他说做得到,就一定做得到。”
萧妃说了许多话,福朵赶忙倒了杯清茶给她润口,萧妃推开茶盏,她要说完所有,她不愿意再憋在心里。
——“临盆的日子,是一个雷雨夜。”萧妃闭眼回忆,后背泛起阵阵凉意,虽然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但每每回想起那个惊魂痛苦的夜晚,这个巴蜀女人还是会从梦中惊醒,“女子生产本来就是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是双生胎。我疼了半夜,孩子都没有生出来,终于,我受不住煎熬晕了过去,直到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可那哭声只闹腾了几下...便再也听不见什么...我苏醒时,他们告诉我,我生下来一个皇子...一个...怎么会是一个...我孕育了他们十个月,怎么会只生出来一个孩子?”
“我拖着产后的身子去见皇上,那时我也真是顾不得许多,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我还有一个孩子,在哪里...”萧妃泪眼婆娑,她想起了景福宫变作穆陵的那个人,愧疚和感伤涌上心口,萧妃泪水夺眶而出,“皇上开始坚持说我只生下一个孩子,禁不住我哭着哀求,皇上心软,终于告诉我实情...双子大凶,他遵循卦象,只可以留下一子,我的长子...已经...”
萧妃心痛的说不下去,穆陵起身走近母亲,掌心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谁都有错,但母亲却没有,她只是一个忍受骨肉分离二十年的可怜女人,岁月如梭,她所受的苦痛,远远超过他们每一个人。
“陵儿。”萧妃抬起头看着挺拔的穆陵,“你在宫里,在母妃身边长大,我们母子虽然不得圣心,但至少还好好活着,你捱不了饿,受不着冻...但他...他却...”萧妃哽咽的说不出话,穆陵轻抚掌心,神色阴郁沉重。
——“娘娘想到了刺墨。”程渲道,“答应您,护您和孩子周全的刺墨。”
萧妃止住抽泣,道:“伤心过后,我想起了刺墨,刺墨从不轻易许诺,但只要许下,就一定会做到。我和他相识多年,我太懂他的赤子之心。他远离故土跟着我来岳阳,他答应我的事,多难都一定会做到。”
——“就在我想办法捎信给刺墨的时候,我又收到了刺墨的东西。那是一支蜀中独有的牛角埙,上面刻着一只飞燕...”
“燕入蜀中。”穆陵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