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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谜团在我的心底压了整整十年,直到今天,才终于解破。”
小七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饶有深意地看了若水一眼,若水微微点头。
她是第一次听到小七述说童年之事,果然像她想象中一样,殊不美好。
小七性情高傲,从来不肯在人前示弱,他童年的这段往事对他而言,就是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痛处,是他的逆鳞。
可是他今天却把往事说得这样详尽,一来是为了解自己之惑,二来,想必这段经历压在他的心底,已经沉重得让他不堪重负。
从小七的叙述中,若水越听越觉得惊心动魄,一个可怕之极的念头隐隐徘徊在她的心头,驱之不散,可是她却说什么也不敢细想。
她见小七的眼角轻轻跳动,显然,他可能也产生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他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已经说明他知道了谜底。
事实上,在小七开始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但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所以才会放下心中的屏障,将这些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摆在自己的眼前,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求证。
小七啊小七,你不愿相信的事实,难道我就愿意相信吗?
若水心中深深叹息一声。
“你的那位五哥,他后来……怎样?”
若水不愿再提花香之后,有意岔开话题。
小七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看了看她,“你早已经猜到,又何必明知故问?”
“有些事我没有亲眼见到,所以我不能妄加猜测。小七,你也一样,不是亲眼看到的事情,你一定不要相信它是事实。”
若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七的双眼,一语双关。
她相信小七听得懂话中之意。
果然,小七绷紧的脸皮松了下来,他轻轻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
“五哥、长姐还有六妹,他们三个人是一起出事的。事情发生的那天,我因为前天晚上蛊毒发作,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早上仍然昏昏沉沉,便没有去学堂听夫子讲书。三哥听说我身子不适,便向夫子告了假,前来探望于我。而老八自从在学堂上被五哥他们捉弄之后,再也没有踏进学堂半步,所以那天留在学堂里温书的,只有五哥,长姐和六妹。”
“然后呢?”若水声音轻颤,她想到即将听到的事情,忍不住微微发抖。
小七目光沉沉,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掌心中全是冷汗。
他犹豫了一下,本待不说,可是若水却反过手掌,用力握了握他,神情极是坚定,小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天发生的事,就像是一个噩梦,所有看到那天情形的人,几乎都忍不住尖叫起来。宫人们纷纷传言,说是五皇子、长公主和六公主全都暴毙而亡,死在了学堂之中。我是当天晚上才得知的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学堂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御林军把守在学堂的门口,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三哥和八弟,还有刚刚闻讯赶来的父皇。在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父皇的脸色却白得像纸一样吓人。”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五哥、长姐和六妹竟然一下子全都死了,听宫人们在小声议论,说死在学堂里面的并不只有他们三个人,所有学堂里的人,包括夫子和侍候的宫人们,全都死了。”
听到这里,若水的手猛地一抖,全身爬满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她用力咬紧了嘴唇,瞬也不瞬地看着小七。
“他们是怎么死的?”她沉声问。
“我不知道,事实上,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过去了已经十年了,至今仍然是一个谜。那天傍晚的时候,长姐殿里的宫女前来寻找长姐,平时这个时辰早就下了学,可今天长姐却一直没有回殿,她见学堂的门虚掩着,怕惊动了夫子,便轻轻敲了几声,却无人应答。她以为里面没人,哪知道一推开学堂的门,发现大公主正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房间里不只大公主,还有五皇子和六公主,甚至连夫子都坐在书案前面,眼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书,像是正在讲学。”
“那宫女吓了一跳,自知犯了错,连忙跪下谢罪,等着大公主责罚。哪知道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她觉得有些奇怪。大公主也就罢了,那五皇子可是火爆霹雳的脾气,决计容不得宫人们犯一丁点儿错,常常是非打即骂,今天自己闯了祸,却没人责骂自己,大为异常。”
“她虽然奇怪,仍是不敢抬头,可过了很长时间,房间里依然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到。她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因为整个房间里,她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那宫女顿时毛骨悚然,她大起胆子抬眼再次看过去,只见房间中的那些人,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也不动,就像全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那宫女对大公主最是熟悉,她发现大公主虽然坐在椅子上,脸色栩栩如生,眼睛半睁半闭,胸口却看不到半点起伏,竟然是已经死了。”
“她吓得尖声叫了起来,腿都站不起来,爬着逃出了房间,一出了房间,她就疯了,一个劲地叫着:死了,全都死了!大公主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她的叫声惊动了周围的宫人们,他们识得她是大公主殿里的人,平时也很是老成持重,今天怎么会满嘴胡说八道,居然敢诅咒龙子凤女,说他们所有人都死了。这宫女莫不是疯了,就是不想要脑袋了。”
“宫人们上前,七手八脚地制住了她,可是她仍然嘶声大叫,他们就堵上了她的嘴,让她叫不出来。可这事还是很快传了出去,德喜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派人去学堂里面瞧上一瞧,如果那宫女真是恶言诅咒,绝不轻饶。”
“他派去的人刚踏入房间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也像那名宫女一样,吓得脸无人色,爬着从里面出来的。他惨白着一张脸对德喜说:死了,全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他的话和那宫女一模一样,德喜大吃一惊,却不敢相信这宫女和太监说的是真话,他一面派人召来御林军封锁学堂,不得任何人进入,一面亲自打开房门,走进去察看。”
“我闻讯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德喜从学堂里面出来,周围点燃了数十根火把,将学堂方圆十米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德喜双眼向前直视,脚步虚浮,刚刚踏进房门就摔了一跤,摔得极是狼狈,他身为父皇身边的太监大总管,平日里举动极是端庄自持,哪知道今天竟然会当众摔跤,周围的人又惊又急,忙把他扶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看着父皇,嘴唇哆嗦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一看到德喜的样子,就知道宫人们的传言都是真的,里面的人果然全都死了。父皇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目光越过德喜,直直地向着学堂走去。”
“德喜却扑通一声跪在父皇的面前,伸手抓住父皇的袍角,死死地拽住,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恳求父皇不要进去。”
“父皇一言不发,从一名侍卫腰间拔出刀来,挥刀割断了袍角,大踏步地走进门去,德喜从地上爬了起来,抢过一只火把,跟在父皇身后进去。我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寒风浸骨,全身都在发抖,心里说不出的害怕。至于我究竟怕的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悄悄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心里满是冷汗,那只手掌却很是温暖,也很有力。我扭头瞧去,火光下,只看到老八一双湛湛黑眸明亮之极,眼瞳深处似乎也有一点火光在闪烁,他的脸上没有半点害怕之色,后背挺得笔直,站在我的身边,为我挡住了从后面袭来的寒风。”
“我觉得有些奇怪,八弟比我还小,我都觉得莫名的惊慌,八弟却镇定自若,这让我觉得很惭愧,于是我也挺直了腰板,挺起了胸膛。八弟忽然凑到我耳边悄悄道:七哥,他们全都死了,你开心么?”
“我微微一愣,转头向他瞧去,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可是眸子里分明隐隐含笑,他对我悄悄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趴在我耳边道: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人能欺辱咱们啦。”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悄然退后一步,低下头去。我知道他定然是口角含笑,他低头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愉悦。”
“在这一刻,不知怎的,我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变得陌生起来。他虽然待我一如平时般的亲昵,我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寒意,竟然在心底深处对他产生了一种惧怕的感觉。”
“父皇和德喜进去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从屋里出来。我担心父皇的安危,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一下子也冲了进去。然后我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整个人都变得冰冷,连手足都失去了知觉。”
“我看到平时一脸威严端庄的夫子,手持着一卷书,坐在前面的书案上,双目微阖,像是睡着了一般。他虽然严厉,却对我和老八一视同仁,待我们一直很好,可现在他却一动不动地坐着,我慢慢走过去,伸手去碰他的手背,又冰又硬,像个石头。显然,他不但死了很久,连尸体都已经僵硬了。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我慢慢地转开眼,泪光模糊中,我看到五哥,大姐和六妹,他们都保持着听书的姿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五哥从来不肯好好地听书,他桌上的书本连翻都未翻,手中正握着一个弹弓,他瞄准的对象是六妹,我和八弟不在的时候,六妹就是他捉弄的目标,弹弓上还搭了一个小小的泥丸,可是弹弓没有射出,他就已经死了。”
“大姐坐得很端庄,在旁人面前,她总是保持得很好,从来不露出她的本来一面,还有六妹,她秀眉微蹙,眼睛却半阖半闭,似乎在斜眼瞪着五哥,可是她也死了。”
“我还看到父皇就那样呆呆在站在屋子中央,动也不动,和石像一样。我又惊又怕,很怕父皇也变成这里所有的人一样,我扑过去,惊慌地去拉父皇的手,拼命叫着:父皇,父皇!”
“父皇的手和我的一样冰冷,我怕极了,眼泪又流了出来。父皇的身子一动,低头看到了我,他忽然一把抱住了我,抱得紧紧得,我感觉到脖子后面热热的,像是有水流过。”
“然后我听到父皇的声音哽咽地响了起来:老七,老七,幸好你没事,父皇还有你!”
“我听到身后一声门响,从父皇怀里扭头看去,只见老八正一脸失落的转身离开,他的背影看上去那么萧索那么孤独。”
“我叫道:父皇,你不只有我,还有八弟啊。”
“父皇这才转过头,他看到老八正在离去,便叫道:老八,过来,让父皇抱抱你。”
“老八回过身来,脸上又惊又喜,又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父皇,呆呆站在那却不敢移动。还是德喜过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父皇面前。”
“父皇一左一右分别抱住我和老八,又转头对德喜道:快去看看九公主,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朕就摘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我们父子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谁也没有留意到,也没有想到父皇还有一个活着的儿子,我的三哥!”
小七说到这里,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凝视着若水。
“五哥他们死了之后,宫里就一直十分太平,再也没有发生过有人离奇死去的事情。这就是我和老八小时候的故事,我所知道看到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若水一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她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思索道:“你是说,你当时也进了学堂里面,亲眼看到了他们死去之时的情状?”
小七点点头:“不错,当时德喜手中燃了一只火把,我的确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所有人的神态都十分安详?包括你的五哥他们?”
“是。”
“你进房之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若水又问。
“不一样的地方?”
小七皱眉思索,努力回想着,好半晌,他才摇摇头,道:“看上去什么都很正常,正是因为没有异样,所以这件事成了宫中的一件禁秘,父皇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此事。”
“那……你可曾闻到过什么味道吗?比如说……香味?”若水瞅着他,提示道。
“香味?”小七再次皱眉。
若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淡淡的香味,只是味道太淡了,如果不是你提,我说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想起来了,我刚进房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书房中平时充溢着的都是浓浓的墨香,可那时候却闻不到墨香,而是一种很淡的清香,我以为是夫子换了新墨,也没放在心上,被你一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
小七猛地一拍额头,随后直勾勾地看着若水。
两人双手紧握,背上同时爬满了冷汗,一阵阵的发凉。
“你还让我说什么呢?”
若水幽幽地瞅着小七,“事情已经明摆在眼前,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就是不说,你又怎会不知。”
从第一个失足落水而亡的四皇子开始,到玩火*的二皇子,再到学堂里同时奇怪身亡的五皇子,大公主和六公主,若水早就猜到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绝对不是偶然。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良久的连环杀人案!
至于那隐藏在暗处,至今没有露面的凶手,更是让若水觉得心惊,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厌恶和痛恨。
从他的杀人手法来看,他杀害的第一个人就是四皇子。
他用了一个丝毫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作案手法,失足溺水!
这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却能体现出他的一种作案心理。
以牙还牙!
因为小七曾经被这些人推落水中,所以他就设了这个局,让四皇子也溺水而亡,取“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之意!
这凶手似乎对小七并无恶意,反之,还有为小七报复出气的做法。
只是他的做法实在是令人发指。
以恶制恶,岂是良策?
若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至于他的第二次杀人,手法明显就变得凶残了许多。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竟然不顾二皇子宫殿里许多宫人们的性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放了一把火。
二皇子自是不能幸免被烧死在火海之中,同时遭难的还有许多来不及逃掉的宫女和太监。
而他的这第三次出手,则更是诡异,也更让人防不胜防。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罔顾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要杀掉的只有三个人,却让所有呆在学堂里的人,像夫子,太监和宫女们,统统为这三个人做了陪葬!
这个人越来越丧心病狂,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
他已经不单纯是为了报复或是出气,而是纯粹以杀人为一种乐趣,一种享受。
他似乎已经从单纯的杀人,而转变到如此杀人才能获得更大的刺激。
他的这次作案手法更是匪夷所思,让人察不出端倪来。
那宫女看到学堂里面所有死去的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很显然,他们全都是在不经意地时候中了一种毒,直到死亡都毫无察觉。
如果他是为了报复,他会让那三个人死得惨不堪言,可是他没有!
那三个人的死法和所有的人一模一样。
死前并没有遭受过什么痛苦和虐待,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死神已经悄悄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杀人凶手,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疯子!
若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那些欺侮过小七的皇子公主们,全都死了,可她却半点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这个杀人凶手,这么多年来还一直活得逍遥自在,活得洒脱无比。
他……还是个人吗?
做了这么多的恶,杀了这么多的人,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游山玩水,赏花品茗,做尽了一切的风雅之事。
他、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啊!竟然没有半点人性!
若水的目光中射出怒火,小七看在眼里,轻声道:“稍安勿躁!”
这四个字就像是潺潺流水,缓缓从若水耳边淌过,却瞬间浇熄了她涌上心头的怒火。
是啊,稍安勿躁。
事情的真相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就摆在她的面前,小七告诉她的往事,让她更加看清楚了事情的本质。
生在皇家,就永远摆脱不了争权夺位,摆脱不了勾心斗角,也摆脱不了明杀暗算。
若水真想离得远远的,永远离开这一切,再也看不到这些肮脏的事,肮脏的人。
那个皇位,真的就这样让人祈盼吗?
真的做了皇帝,他就能够快活吗?
就像圣德帝,若水就觉得他活得一点也不快活。
可为什么这些人为了这个位置,要争得头破血流,鱼死网破!
那杀人凶手的屠刀一挥再挥,十年之后,他再次出手,这次他挥出屠刀的目标,却是小七的脑袋。
这一次,若水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得逞。
他做了这么多的恶,是该有报应了。
她倒要好好地和他斗上一斗,看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想要她夫君的脑袋,可问过她答应不答应了吗?
若水的眼中再次燃烧起熊熊的战火,小七看在眼里,好笑又好气。
“鬼丫头,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我告诉你,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许多思多虑,更不可胡闹!”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
“我不想玩什么花样,我只是想做一只网。”
若水眨眨眼,看着小七道。
“你是想去捞那条大鱼吗?你要小心他负隅顽抗,和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小七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不赞同地摇摇头。
“可是你还不明白吗?他现在要伤害的人是你,难道你让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他对你下毒手吗?”
若水看着小七:“他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你以为他会对你手下留情?现在,他的魔爪又伸向了父皇,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那么,就让他来好了。当年我年纪小,尚且不怕他,现在的我,又有何惧?”
小七挺了挺胸膛。
“你真的不惧吗?”若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其实你是害怕的,因为有一件事情,一直压在你的心底,整整十年了,你害怕你所担心的事,是真的!”
“别说了!”小七突然低喝一声,猛地转过身去。
“你把过去的故事告诉我,不就是想听听我的想法吗?怎么,我要说了,你却不让我说了?”
若水幽幽地叹口气,“好吧,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你不睡觉,要去哪里?”
小七身形一晃,已经拦在她在面前,长眉微拧。
这个丫头从来就不肯让他省省心。
若水站住,微微抬头看他,“小七,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呢?”
“我逃避?”小七挑了挑眉。
“不错。”若水心平气和地道:“你既然肯把当年的隐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却不肯坐下来跟我开诚布公地好好探讨,你不是逃避,又是什么?你以为你不说,它就永远埋在你的心里,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吗?”
小七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的神色,他闭了闭眼睛,下了决心。
“你说的对,水儿,我是在逃避,我是在害怕。这十年来,我从来没有一次敢去想一想当年的事,我真的怕。”
能够承认自己的弱点需要极大的勇气,若水知道,尤其像小七这样高傲的人,如果自己不这样逼他,他永远也不肯面对现实。
事实上,不止小七害怕,自己又何尝不怕。
她在逼迫小七,又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
她原本以为昨夜在花王爷的密道之中,听到的是一个惊天秘密,没想到从小七叙述的往事中,真相逐渐剥落,现实竟是如此的丑恶。
她向小七伸出手去,小七马上握住了她。
二人双手交握,眼神互视,过了良久,若水才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了出来。
“既然你还是不想说,那就由我来说罢。”
她拉着小七的手,推开了房门,走到屋外,仰头看着外面的蓝天,碧空如洗,一望无际,她觉得自己的心胸也跟着开阔了些。
小七也和她一样,看着头顶的蓝天。
只有在这样晴朗的天空下,说起那些阴暗肮脏的事情,才能保持心胸的明净。
“小七,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曾去想过,当年发生的事情,究竟是谁做的,对不对?”
若水终于缓缓开口。
小七沉默不语。
“你这么聪明,我能想到的事情,你肯定早就料到了,所以,今天我问你老八的身世,你却告诉我这么多,想来你也是不想再继续保持沉默,继续纵容下去了,是吧?”
若水微微侧头,看向小七。
他的一双眸子明净如蓝天,而另一个人的眼眸,又何尝不是?
若水想起那个嘻笑怒骂真性情的老八,低低喟叹一声。
如果不是无意中探知了老八的身世之秘,她说什么也不会怀疑到老八的身上。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老八啊老八,你如果真的想要,只要你说,你的七哥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让,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和你争。
你所做的这一切,真是何苦!
小七叙述的旧事,让若水看到了老八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一面他隐藏得很好,就连若水也没有半点察觉。原来年幼之时的他,已经懂得了隐忍,懂得了藏拙,懂得了韬光养晦,只为了最后的重重一击。
至于他的身世,若水也已经猜中了七八成。
虽然她没有半点证据,但是花王爷的所为所为,已经足够证明他和老八之间的血缘之亲。
否则他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老八做这一切。
一个一个地除掉曾经欺辱过老八的人,除掉挡在老八面前的绊脚石。
以前是那些皇子凤女,现在,就轮到了小七。
他是唯一一块最大的障碍。
除掉了小七,老八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皇帝的宝座,君临东黎。
“老八,你好,你真的好啊!”
若水低声喃喃。
“咦?今儿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怎地我一进来就听到七嫂在夸奖于我,这莫不是在做梦不成?”
一个痞痞的笑声自墙外传了出来,随着话音落地,一条白衣人影已经倏地出现在小七和若水的眼前。
他的一头黑发高高束起,以玉冠绾之,一袭雪白的贡品丝缎柔滑亮丽,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晕,袍角被风扬起,显得他的风姿格外飘逸优美。
他的眼角微微扬起,一双宝光灿然的眸子看向若水,口角含笑,如沐春风。
“七嫂,小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七嫂如此夸赞于我啊?”
他弯起来的眉眼就像一只狐,一只漂亮的白狐。
老八的突然出现,让小七和若水都是微微一惊。
小七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看到老八,只是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讶,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异样。
若水却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她意外的表情纯出自然,对着老八瞪了一眼,微嗔道:“好端端地大门你不走,偏偏要翻墙而入,老八,你知道什么人最喜欢做这种鬼鬼祟祟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说话,究竟有多少落入了老八的耳中。
可是看到老八的脸上并没有异样,对自己和小七还是一样的神态亲昵,想来他也是刚刚来到,只听到了自己的最后一句。
否则以小七的耳力,如果老八早就躲在暗处偷听,小七不会察觉不到。
老八的嘴角一撇,道:“七嫂,你又变着法子来损小弟了。”
若水斜眼睨着他,“明人之前不说暗话,老八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今天来找我们,是为了何事?”
她终于可以好好地打量一下老八。
阳光照耀下,他的眉眼格外乌黑,眉若刀裁,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向右翘,和花王爷如出一辙。
若水的心再次咯噔一下,缓缓向下沉去。
虽然已经有了七八分肯定,但若水多么希望自己的猜测全都是错的。
老八和花王爷并无干系,这所有的一切都和老八无关。
可是看着老八和花王爷极为相似的容貌,若水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相信小七也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老八见小七和若水全都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不知怎地,他白皙的脸突然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七嫂,我来……是想见见她。”他有些忸怩地道,话是对着若水说的,却偷眼瞧向小七。
小七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老八。
这家伙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样子真奇怪,他想见的人是谁?用得着出这副模样吗?
若水却一听就明白了。
她微微一怔。
老八想见千秀?
这倒奇了。
“老八,以你的功夫,在这府里来去自如,自是想见谁,就见谁,还用得着特意来向我们说一声吗?”
若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看得老八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小七看到老八的表情,也明白了几分,眉头却皱得更加紧了。
难道老八真的看上那个叫什么千秀的姑娘了?
这可万万不许!
那姑娘连给老八擦鞋子也不配。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成了帝都人人嘴里的笑柄,老八要是和她扯上什么瓜葛,那姑娘准会缠上老八,说不定会害得老八名声扫地。
老八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他登时忘了之前还对老八产生的疑忌之心,十多年的手足之情在他心中占了上风,他自然而然地开始为老八全心全意打算起来。
他不能让这样的污点的姑娘出现在老八的身边。
“不可以!”小七脸色一沉,瞪着老八道。
“为什么不可以?”老八往后缩了缩脖子,然后小声道:“我听说了,她昨天出了事,七哥你定然不会再要她了,她这样无依无靠,没人怜惜,一定很是可怜,所以我想见见她,安慰一下她,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七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老八了。
那样的女人,就算她有几分姿色,按照老八的性子,也最多就是一天的热情,过后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可他究竟为了什么,竟然会对千秀这样念念不忘,牵扯不下?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他霸道地道,一挥手,“老八,我不干涉你的私事,但是她现在是皇叔送给我的人,我说不许见,你就不能见。”
老八登时瞠目结舌,他恨恨地看着小七,又看了若水一眼,嘀咕道:“你自己不要的,宁可丢掉也不能给人么?哼,这样小气的七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你是头一次见到,嗯?”小七斜眼看他。
声音里有浓浓的威胁语气。
老八偷着吐了吐舌头,转头对着若水道:“七嫂,你瞧七哥他欺负小弟,你也不帮我说句话。”
这样的老八,才是若水熟悉的。
她几乎不能把眼前的老八和小七故事里那个童年的老八联系在一起。
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就算真的是,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难道就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心性吗?
现在的这个老八,才是真实的吧?
若水一直在留神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他眼神中的微妙变化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去。
可是老八的一言一行纯出自然,找不到半点作伪的地方。
“老八,你想见千秀,不难。我可以带你去瞧她,只是她想不想见你,却由她说了算,你觉得如何?”
若水心念一动,笑着对老八说道。
“水儿!”小七沉声看她一眼,意含警告。
“七嫂!你果然比七哥还亲啊,走,咱们这就去。”
老八立马眉花眼笑,当先引路。
若水挑了挑眉,看来老八对千秀的确十分上心,暗中连她住在自己府里何处都探听得明白。
他要是想去见她,又何须来告诉自己和小七?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儿,显然是出于对七哥七嫂的敬意。
从这一点上看来,老八也的确没有可疑。
至于他要见千秀的理由,小七不懂,可她懂。
那是一个不能诉诸于口的秘密。
自己要不要成全老八和那个千秀呢?
这还真是个难题。
“小七,咱们一起去瞧瞧吧。”若水拉了拉小七。
小七却岿然不动,他对那个千秀没有半点好感,自是不想见她。
“如果老八真的对她有意,你就看着办吧,我先进宫了,父皇抱恙,我还有许多政事需要处理。”
他低声对若水嘱咐了几声,然后看着老八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好。”
若水知道他有事,也不相劝,她琢磨着小七的话中之意,见老八远远地站在前方等着自己,一笑跟上。
她为千秀安排的卧云轩离她的怡然居并不太远,小桃从千秀那离开之后,若水也没有为难她,而是派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去服侍她,但是四个人都被千秀赶了出来,其中一名丫环还被千秀从屋里丢出来的物事,砸伤了脑袋。
四人不敢去找若水,又不敢回去,只好找到何管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说宁可去厨房烧火,也不愿去服侍千秀。
何管家无奈,便派了另外四人去服侍千秀,哪知也被千秀赶了出来。
若水得讯之后,就吩咐何管家不再派人前去。
这时见卧云轩就在前方,老八却停在了月洞门前,踟蹰不进。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玉冠,又顺了顺衣摆,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他要去见的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人一般。
“需要我为你通报一声吗?”若水笑吟吟地瞧着他。
难得看到老八露出这种在乎的表情,看来他对千秀还真是有意。
小七刚才已经留下话来,如果他真的喜欢,那就不妨成全他二人好了。
虽然若水不喜欢千秀的人品,觉得她远不如唐珊瑚爽快磊落,但只要老八喜欢……就好。
“有劳七嫂。”老八正正经经地道,还对着若水行了一揖。
“好。”
若水微微一笑,迈步进了月洞门,来到小院之中。
按理说,她和老八在门外的这番对答,千秀在房里一定听得到,可房中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千秀姑娘。”
若水扬声叫道。
房里还是没有声音。
若水觉得有些奇怪。
以千秀的性格,她要是听到自己来了,要不就是冲出门来,对自己破口大骂,要不就是在自己的面前继续装模作样,维持她的清高风范。
她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样无动于衷。
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若水抢上两步,伸手去推房门,哪知那门却从里面闩上了,她用了两次力都没有推开。
“老八,快来,打开这门!”若水提高了声音。
老八像一阵清风般飘然而至,他看到若水的神情,已经知道出事,伸掌在门上一推,内力到处,门闩登时断了。
他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推开门抢了出去,叫道:“千秀姑娘!”
他一眼就看到了千秀。
她就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双手平放于胸前,似乎正在安睡。
她穿着一件淡金色华丽异常的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阖着双眼,对二人进来没有半点反应。
老八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应强烈。
他马上背过身去,口中连声道歉:“对不住,千秀姑娘,是我鲁莽了,请见谅。”
他正准备出门,若水却抢步上前,直接来到床前,看着床上的千秀,伸手就去搭她的脉搏。
“老八,她中毒了。”若水简短地说。
她飞快地从食指上取下金针,对着千秀面部的人中穴扎了下去。
老八猛然顿住了脚步,一下子窜到床前,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千秀。
她神态安详,有如睡着了一般,脸上没有露出中毒之后的黑气,七窍也没有流出毒血,如果不是若水说她中毒,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她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己。
“她……她还有救吗?”他颤声道。
千秀的胸口几乎没有了起伏。
若水不答他的话,神情严肃地对老八道:“有刀子吗?”
“刀子?”
老八从腰间摸出防身匕首,递给了若水。
“帮我撸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脚腕,我要帮她放出体内的毒血。”
若水吩咐道。
老八愣了一下,然后快手快脚地按照若水的吩咐行事。
若水却点燃了火折子,给匕首做了下简单的消毒,然后摸着千秀的右腕,一刀划了下去。
老八吓得一闭眼。
若水这一刀又狠又准,划得极深。
老八以为准会毒血四溅而出,哪知道他睁开眼看时,千秀的手腕上只是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肌肉翻出,却没有血流出来,不禁心头一跳,叫道:“七嫂!”
若水看着伤口的情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千秀的情况比她想象得更加严重。
她全身的血都凝固了,竟是半点也流不出来。
血流不出来,毒性就会继续滞留在体内,再用不了一柱香的时分,她就真的会香消玉殒。
“老八,现在她能不能活,就要看你了。”
若水脑中迅速闪过一个方法,她再不打话,手起刀落,在千秀的另一只手腕和两只脚腕上都割了一个深深的刀口。
和先前的那个刀口一样,都不见流血。
老八看到这样诡异的样子,整个人都惊得呆了。
听了若水的话,他才回过一口气来,道:“七嫂,你说怎么救,小弟义不容辞。”
“她现在中毒己深,全身血液都被毒性侵蚀,凝成了浆糊一般,所以流不出来。我需要你帮她推宫过血,让她的毒血尽快排出体外。”
“怎么推宫过血?”老八脸露茫然。
他觉得若水说的名词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听过,更别提做了。
若水略觉诧异,老八竟然不知道什么是推宫过血?
她记得在密道之时,她的手脚麻了,墨白就用这个方法帮她解了,没想到老八却听都没听过。
难道这还是什么高深之极的不传之秘吗?
事情紧急,她也来不及细想,只是简单地道:“你将手掌分别放在她的后心和小腹,然后通过神阙穴和气海穴将内力缓缓输入她的体内,分别沿着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
若水一边说,老八一边照做。
这法子并不难,他一听就会,就是将自己的内力在对方的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帮助她全身经脉畅通。
经脉通了,血脉自然也流通。
过不多时,老八的头上冒出丝丝白气,而千秀的胸口也微见起伏,显然推宫过血渐渐有了效果。
“不要停,继续。”
若水见老八额上沁出汗珠,知道他内力消耗不少,但千秀的伤口仍未见流出血来。
老八又何尝不知?
他的真气运送刚开始还颇为顺利,后面竟然越来越是不畅,千秀体内的经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有时候一道穴口,他要连运三遍真力才能通过,她全身的三百多个穴位,才打通了不到一半,可是他的内力已经消耗了一大半。
照这样下去,等他内力耗尽,也没办法打通千秀的经脉。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老八的双眼血红一片,突然间舌绽春雷,暴喝一声,内力徒盛。
他体内的真力有如江海般奔流,瞬间冲过了千秀体内的一个又一个阻碍,终于冲破了她的奇经八脉,将她全部经脉尽数打通。
“好了,流血了!”若水见千秀的四个伤处正缓缓地渗出血来,而且血流的速度越来越慢,显然是生机己复,她体内的血液运行已经恢复了正常。
老八缓缓收回手掌,脸色灰败,额上满满地全是冷汗。
他伸手去拭汗,只觉右臂又酸又软,几乎抬不起来,心知自己情急之下,用了逆天之法,自身大受损伤。
但只要能救得了千秀,自己损耗一些修为,又算得了什么?
若水见千秀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渐渐由黑转红,拔出插在千秀人中上的金针,分别在她的四处伤口周围施针,血流很快变缓。
她取出伤药,替她敷在创口,然后用布条牢牢缚住,再一搭她的脉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会活过来。”
若水一抬眼,看到老八期待的眼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至于活过来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若水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老八。
千秀中的这种毒极为罕见,若水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她所能做到的只是把毒血放出,至于想找到对症的良药来驱毒,她也束手无策。
因为这毒她从所未见,不知其材,压根谈不上救治。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
若水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虽然在若水的心里,觉得活过来的千秀,说不定会比死了还要痛苦。
老八听了若水的保证,心头一松,脸上露出满满的笑意。
但他很快就皱起眉头,看着千秀苍白的脸颊,和仍然紧闭的眼睛。
“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若水摇摇头,老老实实地答:“我不知道。”
他们发现得太晚,千秀的毒已经侵入了五脏六腑,这是一种可以麻痹神经中枢的毒素,只要被它在体内侵蚀过,千秀就算是醒过来,她的脑部神经也会受到损伤,再也不可能和常人一样。
“她真傻,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想不开,居然做出自尽这种傻事。”
老八低叹一声,想去碰一下千秀的脸,又收回手来。
“自尽?谁说她是自尽?”
若水奇怪地看了老八一眼,然后将一条锦被拉过来,盖在千秀的身上。
现在她能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千秀自己了。
“难道她不是自尽吗?门窗明明都是从里面关上的,房里又没有旁的人,她穿得整整齐齐睡在床上,如果不是她自己寻死,难不成是有人杀的她?这不可能,如果有人要杀她,她的神态不会这样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你瞧,就连头发她都梳理得一丝不乱。”
老八指着千秀的发髻。
他说得头头是道,就连若水都不由得佩服他观察得的确很仔细,也很全面。
但千秀绝对不会是自尽。
“你说得很对,但,她不是自尽。”若水站起身来,走到窗户面前,上下查看。
老八纳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也跟着走到窗前,东张西望。
“七嫂,你在找什么?”
“线索。”
若水的注意力集中在窗闩上。
古代的窗闩和门闩类似,都是用一根小木梢拴住窗户,这种窗户在江湖人的眼里,防盗的效果等于零。
只需要用薄点的东西,比如刀具之类的插进窗隙中,轻轻一挑,梢子就会打开。
同理,如果屋里的人想出去,可以用一根细绳系住窗梢,等出去之后,扯动细绳,就可将窗子从里面梢上,造成密室杀人的假象。
所以老八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若水看多了破案电视剧,关于密室杀人案的案情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眼前的这一出,就是典型的密室杀人案。
只是凶手不够慎密,在窗闩上留下了微小的线索。
“什么线索?”老八不解。
“凶手留下的线索。”若水神秘一笑,取下窗闩,拿在手里细细看着。
老八忍不住摇了摇头。
“七嫂,你还是在怀疑千秀是被人所害?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有杀手,他从何而入?又从何而出?就算他是从天而降,那他为什么要杀千秀?千秀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就算她平时得罪过人,也绝对不会得罪天上的神仙吧?居然入天遁地的来取她一个小姑娘的性命。”
他平日里对若水极是敬服,可现在却不敢苟同她的意见。
七嫂实在是太多疑了,眼前所显示的一切,都说明千秀是想不开而寻了短见,七嫂却偏偏要弄出个凶手来。
难道她是担心千秀因为马桩的事而亡,自己良心受到谴责而故意捏造出来一个神秘凶手吗?
这个念头在老八心头一闪而过,随后他又觉得汗颜,认为自己不该怀疑七嫂。
七嫂行事光明磊落,岂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小肚鸡肠之人。
可是他的眼神中却写满了不赞同。
若水侧过头,眼角的余光一扫,已经看清了老八的面部表情。
她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窗闩放在老八的眼前,“你仔细瞧瞧,这根窗闩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的地方?”
老八对着那根小木梢左瞧右瞧,上瞧下瞧,瞧来瞧去,它就是个小木头梢子。
“七嫂,我看出来了。”
他一脸严肃地道。
“哦?那你说说,它哪里不对了?”若水有些期待看着老八。
“嗯,啊!”老八眨了眨眼,指着木梢上一条细细的黑线,很认真地答道:“它被虫子蛀过了。”
“扑哧!”若水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老八一眼,道:“你仔细瞧瞧,这是被虫子咬的吗?”
“难道不是吗?”老八啧了一声。
“自然不是。”若水将木梢送到老八的鼻子面前:“你闻闻,它上面有一点淡淡的香味。这做窗梢的木头叫做红檀香,遇火烧或是摩擦之时,会发出淡淡的檀香味道,这条黑线,就是刚刚被火烧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怎么会有火烧的痕迹呢?”老八越来越不解了。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得再谨慎,只要你做过了坏事,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若水的目光盯着手中的小木梢,她并没有看老八一眼,可不知怎的,老八的心里却打了个突。
他立刻警觉地看向若水,可若水的脸上若无其事,她把小木梢放回原处,仰起脸来看向老八。
“想知道凶手是怎么出去的吗?想知道他是如何在这里留下了线索的吗?”
“想。”
老八马上点头,不想才怪!
他实在太好奇了。
因为若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感,让他越来越感兴趣。
“好,那我就演示一遍给你瞧瞧。”
若水游目在室内一扫,没有发现合用的东西,索性拔下了几根长发,系在木头梢子上,然后推开长窗,跃了出去。
老八一直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瞧,见她站在窗外,慢慢地合上窗子,不由嗤笑一声,道:“七嫂,小弟倒真想瞧瞧,你站在窗外,是如何从外面关上窗子的。”
“好吧,那你就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
若水一笑,小心翼翼地扯动长发,调整着位置。
站在窗内的老八果然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根小木头梢子,不偏不移地正好落在了窗闩之上,封住了窗户。
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
“什么东西糊了?”
他的话声刚刚落地,就看到一小缕火星顺着窗缝闪烁进来,眨眼之间,就燃烧到了小木梢上,冒出最后一颗火星之后,熄灭了。
“瞧明白了吗?”若水推门进来,见老八的眼睛几乎要贴在窗框上了,不由抿唇一笑。
“明白了!七嫂,这么巧妙的法子,你是如何想得到的?”
老八再次取下那块木梢,见上面又多了一条细细的黑线,登时对若水所说的话信之不疑。
“究竟是谁,竟然会对千秀这样的弱女子下毒手!”
他紧紧地攥住小木梢,目光中射出怒火。
“凶手是谁,我还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他的用心实在是险恶之极!”
若水的视线看向床上的千秀,她的脸色依然苍白,胸口微微起伏。
如果不是自己和老八突然前来,她此时此刻,早就已经变成了冤鬼一只了。
“七嫂,你话中这是何意?你说那人要杀千秀,是为了害你和七哥?”
老八也意识到不对。
“是啊。”若水淡淡地应道:“千秀姑娘是花王爷送给你七哥的,她昨天又刚刚在府外出了那样一个丑事,如果今天她就突然死了,你说这帝都中的人,会怎么议论你七哥呢?千秀在帝都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你说大伙儿会不会因为她的死,而迁怒于你七哥呢?恐怕是大大的会吧?如果说得难听点,弄不好还会传出你七哥逼迫不遂,致人于死的话来!”
要知道,在这封建闭塞的古代,名声对一个人来说更是重于一切。
如果小七真的有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对他的太子之位大为不利。
若水不得不佩服,这下手之人用心狠毒,一着棋接着一着棋,让人应接不瑕。
至于那千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颗废弃了的棋子,就算是毁了也毫不可惜,如果能用她的死来扳倒小七,倒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所以,千秀绝对不可以死!
闻言,老八倒抽一口凉气,双目向前直视,喃喃道:“果然狠毒!”
“她体内的毒血已经基本排出了体内,但是她中的是什么毒,我却瞧不出来,如果没有对症的解毒之药,恐怕她是清醒不过来的了,就算她会醒,但醒来之后,恐怕也会……”
若水欲言又止,咬着下唇瞅着老八。
“会、会怎样?”老八颤声问。
“恐怕她会只有四五岁孩童的智商。”若水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老八再次皱眉:“智商?”
七嫂的怪名词一个接着一个,他听得越来越迷糊。
若水抚了抚额头,她总是习惯说一些现代用语,难怪老八会听不懂。
“就是她的说话行事,就像四五岁的孩子一样,除非找到对症的解毒良药,否则她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
“什么!”老八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千秀,“七嫂,你本事那么大,你一定能治得好她的,是不是?”
“你把我想得太强了,事实上,关于用毒一道,我只是粗通皮毛而己,和那给千秀下毒之人相比,简直给他提鞋儿也不配。他这毒下得无迹可寻,连我都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让千秀在不知不觉之中着了道儿,还能让千秀保持着这么安详的神态,就像是自己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我觉得千秀不会是轻生自尽的性格,只怕连我也会相信千秀是因羞愤而亡呢。”
若水神色淡然,自嘲地笑了一笑。
“无迹可寻?神态安详?”老八皱着眉,在房间里又转了一圈,然后再次打量千秀,眉毛越皱越紧。
突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长眉一挑,匆匆对着若水道:“七嫂,小弟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千秀姑娘她身世堪怜,又惨遭不幸,请七嫂务必派人保护好她,不要让奸人再次得手。”
“我知道,你有事就走吧,千秀这儿我会派人手好好照顾她的。”
若水点了点头。
老八回头再瞧了千秀一眼,然后闪身出外,足尖点地,已经上了房顶,几个起落,消失于屋宇楼檐之间。
若水叫来何管家,让他多派侍卫守护好卧云轩,并安排人照顾千秀,便缓缓离开。
她微微苦笑。
如果想害千秀的是像墨白那样的高手,那她的这些安排真是无济于事,恐怕对方摘走了千秀的脑袋,周围的人都会一无所知。
至于那下毒高手为什么将毒下在千秀身上,还没有找上自己的原因,已经不言而喻了。
给千秀下毒,只是对方给她的一个小小警告,能得手固然好,不得手也无所谓,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杀千秀这只鸡,给自己这只猴儿看。
想来这段时间,如果不是墨白在暗中保护自己,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未知之数呢。
若水不由对墨白暗暗感激。
他一定为她挡了不少凶险,可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告诉她。
可他对自己,就真的是百分百的善意吗?
想到墨白,若水不由拧起眉,想起他两次三番打自己肚子里孩子的主意,心里就不舒服。
他一再提起让自己不要留下这个孩子,究竟为的是什么?
像墨白这样的人,他不会话出无音,他定有深意。
“喂,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可是在想我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她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若水没有回头,跺跺脚,气道:“小白,你能不能每次不要这样神出鬼没的?下次你要是想出现,就出现在我面前,不要躲在别人的背后。”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得生了毛吗?我居然吓到你了?”
墨白笑嘻嘻的脸出现在若水的面前,眉飞色舞,生动之极。
可若水却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
“千秀出事,你知道了?”
若水有种直觉,这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都逃不过墨白的眼睛。
果然,墨白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那个青楼姑娘?知道,我还亲眼看到有人从她的房中出来呢。”
他冲若水眨眨眼。
若水一惊,“你见到下毒之人了?”
“下毒之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看到一个男人从那姑娘的窗户里跳出来,鬼鬼祟祟的,还以为他是那个青楼姑娘的相好呢。”
墨白笑得一脸贼忒兮兮,“本来我想跳出去抓个双儿,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给你的太子殿下留个面子罢,这事儿要是闹出去,丢的可是你夫君的脸,所以我就没出声,放他走啦。”
“小白,你真是!”若水气得瞪他一眼。
这样大好的机会,能抓住凶手的机会,居然就这样被墨白放跑了。
“我咋啦?”墨白一脸的无辜,恍然道:“啊,我明白啦,原来那个男人不是青楼姑娘的相好,而是来要她命的人啊!啧啧,早知道这样,我就跳出去抓住他就好了,哎呀,真是可惜。”
他连连摇头,一脸惋惜的模样。
他的表情有点夸张,若水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放那个男人跑路的了。
“那他长得什么模样?你可认识?”若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咦?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墨白故意睁大眼,“你是我什么人?干嘛要这样盘问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见若水气得挑起了眉,他又忽地笑道:“生气啦?好啦,我告诉你,他用黑巾蒙着脸,我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只看到他的个子蛮高的,当然,比我还要矮上这么三四分,露出一双眼睛,眼睛也很亮,当然,比我的还要暗淡一点,嗯,还有他的头发是黑色的……”
若水没好气地打断他:“别说了,你什么都没看到,还好意思在这儿吹大气!”
墨白怪叫了一声:“谁说我没看到,我明明看到了,他的身高,眼睛,还有头发。”
“好啊,那你去把他找出来!帝都这么大,你去找一个身高比你矮三四分的,眼神比你暗一点的,黑色头发的杀人凶手出来啊!我包管你能找出上千个你说的特征的人来!你要是能从这些人里面找出来谁是杀手,我才真的服你!”
若水嘴角一撇,嘲讽地白了他一眼,绕过他就走。
“喂,你别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哪!”
墨白身子一晃,张开了双臂拦在若水面前。
“你还要说什么?”
若水的语气很不耐烦,这个墨白就是故意来气她的,一直在跟她胡搅蛮缠。
她一宿未眠,加上刚才救治千秀的时候又损耗了不少心神,她现在有些心烦意乱,浑身不舒服,她现在只想倒在床上,把所有烦心的事都抛在脑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要说的事,很重要,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听。”
墨白的脸色出奇的严肃,神情出奇的认真。
若水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由正色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你说吧,我听着。”
“好。”
墨白深吸了口气,郑重地道:“你不能要这个孩子,必须马上拿掉。”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若水气结,几乎想一挥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他是疯了吗?还是故意气她来的?
三番四次的说这种话!
要是让小七听到,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若水觉得自己也变傻了,居然被他那认真的表情给骗了。
她应该知道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
“无聊!”
若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墨白的手疾如闪电般地一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牢牢地。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弄痛了她。
若水回过头来,冷声喝道:“放开!”
这墨白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对她动手动脚起来,她要是再纵容他这样下去,要是被小七看到,不知道又要误会什么。
墨白却恍如不闻,他牢牢地控制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他的双眼紧紧逼视着她,脸上没有半点嘻笑之色,幽深的眼眸像两泓深不见底的井,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你以为我是在戏弄你吗?我墨白是什么人,会和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告诉你,我不让你留下这个孩子,是不想让你后悔!”
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眼中有隐隐约约的怒色。
“你以为我是嫉妒他才说这种话的?你当我墨白是什么人!”
他眼中燃烧着的怒意一下子扑灭了若水心头窜起来的火。
她奇怪,她还没生气,他倒生起气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过墨白这样的表情,倒说明他的确是认真的。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再说出这样无理的话?他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让我要他?”
若水压了压心头的火,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出手。
换了任何一个做母亲的,如果有人劝她拿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恐怕早就一个耳光甩过去了。
要不是看在墨白屡次三番救过她的份上,若水也绝对不会跟他客气。
墨白幽幽地看着她,神情矛盾,欲言又止。
“说不出来是吗?”若水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又道:“放手,我要走了。”
“我偏偏不放!”
墨白的执拗脾气也上来了。
他明明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好,为她着想,为她打算,她不但不领情,还把自己当成了敌人一样。
他要是想害她,就算她有一百条命,此时也早就全都不在了。
“墨白,你是堂堂天下第一高手,这样纠缠于我,你要脸不要?”
若水几次挣扎都挣脱不开,不由真的恼了,冷下脸来,语气冰冷。
“我不要脸?你竟然这样说我?”
墨白的脸涨得通红,怒气飞上了眉梢,他心中的顾忌全都飞了,陡地伸出一手,捏住若水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瞧着自己。
“好,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为什么不能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