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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上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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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九苦笑。

    一向硬气的头颅也不自觉温顺地垂了下来,将之前九死一生得来的明世境递了过去:“尊者。”

    恭顺的姿态,意味着臣服。

    狐九卿这才满意地颔首,他天狐一族在妖兽中历来位尊,即便同是化神亦有血统压制,这土龟倒是识时务。

    他接过明世境直接递给了楚兰阔:“此物由你保管,有本君族人消息,尽快告知。”狐九卿心里也明白,入了这明世境,外力便不再能干涉了,就算他是化神也一样。

    说完怒瞪了一眼慕九:“你随我回大荒认罚。”

    “罚?”慕九低低地笑了声,头昂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道:“尊者要如何罚我?尊者避而不见多年,今日怎就不避讳了?”

    声音苦涩。

    楚兰阔与其余人纷纷尴尬地转首回避。

    这话语里的信息不由得人不多思。洛樱更是心里咋舌,这后来的尊者再如何俊美,那也是男人啊。可……

    她想起偶然坊间听闻的分桃断袖,心里蓦地明白了什么。

    狐九卿面色却泛起了一层绯红,像是炸了毛的猫几乎要跳起来:“谁,谁避而不见你了!你胡沁什么?要不是……要不是你妄想,我怎会……”

    说着,一正脸色,发觉那几个小辈都支棱着耳朵在听,心里气怒:“你还未交代,你那禁术如何得来?枉顾族群性命,你想要干什么?”

    “我妖兽儿郎可以死,死于战场,*天灾皆可,却万万不能死得如此憋屈。”

    慕九阔唇抿了抿,眼里露出一丝凉意:“谁让那豪猪与烈虎的族头嘴里对你不干不净,活该我拿他们儿郎出气!”

    狐九卿了然,天狐媚术,不论男女都绝色无双,那两小族族长必然是背私胡诌了些不太好听的荤话,被这脑子长包的土龟给听到了,又因自己交代过不能找族头麻烦,便撒气地找了这些小妖兽。

    他这些年被人说得还少了?

    何况看上眼了露天席地闹一回也是常有,根本无所谓这些背人的荤话,反倒不甚在意。

    他板着脸:“那这禁术你自何处来?”

    慕九垂头:“自一个女娃娃处得来,我便做了些试验。不过这女娃娃现如今也被我丢到了明世境里。”

    狐九卿冷哼了一声:“你犯了错处,虽有缘由却不可不罚,如此便自废百年功力,百年不得朝见。”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对慕九来说百年功力不值一提,但又一个百年不得见,仍让他沉闷许久。

    慕九躬身拜了下去:“喏。”

    久久没有站起身来。

    此事就这么定了,狐九卿带着慕九径直离去,留下楚兰阔怀揣灵宝,领着剩余的两位金丹就这么回了天峰山营地。

    ***********

    明世境内。

    苏妍再一次半夜醒了过来,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帐篷发呆。

    自五年前在池塘边跌了一跤后,她便总做同样的一个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但那铺了一地洗也洗不净的浓稠血液和无尽的残肢,却清晰无比。

    只今日的梦,却有些不同……

    “小姐醒了?”

    苏妍窸窣的翻身声音惊醒了青柳,她从外塌起身,见小姐又睁着眼不肯入睡,便从桌上倒了杯一直温着的蜜水,递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苏妍坐起身接了过来,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饮下蜜水,才觉得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

    “寅时了。”

    青柳微垂着眼睫,眼前仍不自觉残留着之前一幕。自前年小姐及笄以来,少时俏丽的眉眼越发艳丽,便是她自小常伴左右,也常常看呆了去。

    苏妍没好气地看着青柳又在发呆,干脆掀起被子,下了塌。

    中衣素白,一条绫带掐腰一束,更显得腰细腿长,胸脯鼓鼓。青柳一边赞叹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家郎君,一边轻击了下床头的铜铃。

    绿杨掀开帘子,身后一排小婢捧着水盆巾帕等物事安静有序地走了进来。

    青柳将杨枝刷细细地置了细盐递过去,苏妍净完又取过瓷盅漱了漱口。

    水温正好。绿杨绞了绞帕子递过去,一边道:“小姐今日可是又做噩梦了?”苏妍这噩梦虽然没有与人分说,但自小服侍的青柳和绿杨却是清楚的。

    苏妍垂下眼睫,将面细细擦净,便坐在梳妆镜前任巧心施为。巧心有一双巧手,任一新奇发髻到她手中都能绾得极好。

    “小姐今日不若梳个倭堕髻?上次陆家小姐便绾了个,奴婢看着极好。”陆家小姐与苏妍并称上京双姝,可在青柳看来,那所谓的双姝不过是那些书生凑趣,陆荣彦美则美矣,却美得过于匠气,□□这般浑然天成,绝艳无双。

    苏妍摇了摇头。

    她明白身边这些丫头们的心思,不过是看着自己太过低调,出门多带围帽,自是不如陆荣彦的名号响亮。

    可她志不在此。何况便是真的夺了第一美人的名号,又有何用。

    ……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苏妍笑道:“简单些便好。”

    巧心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只觉自从被夫人派到了小姐处,便如明珠暗投,百回里只有那么一回能显出她的本事能耐来。手里却半点不耽搁,随意梳了个单髻,留出薄薄一层刘海,非显出那双含情目来才罢休。

    脑后的一截青丝如瀑布直下,发髻虽不繁复,却也别有一番楚楚。

    绿杨将雪花膏细细地抹在苏妍脸上,便罢了手退到了一边。只心里赞叹,苏妍清透的面上白玉无瑕,连一丝绒毛都看不见,施粉都嫌污了颜色,也难怪小姐不爱那些妆粉胭脂。

    青柳取了件轻粉绸衫要替苏妍套上,却被阻了。

    “取前日针织房做来的束衣短打来。”

    绿杨看了眼,也不多言,垂头从隔间的紫檀木斗橱里取了件玄色短打,正是照苏妍如今身段所制,上身极熨帖。就是太熨帖了,腰身束紧,腿脚都处收起,浑似一个灯笼,偏这个灯笼美人不自知,执着把软剑就去了演武场。

    青柳带着一个丫鬟也跟了去服侍。

    苏妍到的不是最早的,她的嫡次兄竟然也在,苏家崇文,但偏偏这个次兄爱好武艺,极疼她,小时经常与她玩在一块。

    苏妍诧异看他:“次兄到得挺早。”

    苏沐向来性格明朗活泼,今日不知怎的有些沉郁,手中的剑使得是虎虎生风,似要发泄什么怒气一般。听向来乖觉的亲妹来了,就收了剑道:“来一把?”

    苏妍使剑天生是个好手,自幼时见这次兄舞剑,便仿佛丢了魂似的,任如何难的招式看一遍就会,使几次就精,苏沐曾叹她这妹妹“当身而为男建功立业”才是。

    青柳她们见两人喂招是司空见惯了,更不懂剑中杀机,只觉小姐舞剑甚美,便不错眼地看她与二公子的你来我往。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苏妍的剑,似流光飞雪,一举手一投足皆赏心悦目,暗合韵律,却剑剑暗藏杀机,苏沐不过略打了一会便举了白旗:“停停停!末儿!哥哥今日不成了。”

    青柳们不自觉撅了撅嘴。今日二公子竟然坚持不到一刻钟就认输,比之往日还不济,实在……

    一时心内自豪,不免目眩神迷地看着女公子舞剑,心思沉浸在那浑然天成的剑势里。

    苏沐也撇了剑,随意地瘫坐在地上,靠着一排兵器看亲妹子使剑,再一次感叹生错了性别,不然他苏家将再出一位不二名将。

    “末儿!可惜当今世道,要求女子贞静淑婉,你这样的,怕是那外面的郎君不敢消受!”苏沐大笑:“还好有那国相的幼儿,不然妹妹你怕是要留在家中让哥哥我荣养一世了!”

    因苏妍排行最末,母亲生她时有些损了身体,父亲便不许再生,便给小女儿取了乳名“末儿”。

    苏妍全身心沉浸在舞剑里,对苏沐的调笑听而不闻。她这哥哥素来不着调,说话荤素不忌,不为父亲所喜,但在她看来确实难得的伟丈夫。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傅灵佩舞剑毕,接过青柳地雷的巾帕揩了揩额中之汗,才瞥向一旁毫无正形的二哥道:“二哥今日是怎么了?火气那么大?”

    苏沐张了张嘴,脖子竟是憋红了,过会才喏喏道:“一会你去瞧瞧母亲,若是……自好安慰一番。”

    “母亲?”苏妍奇道。“母亲怎么了?”

    “你去了便知。”苏沐只觉不太好说着父母之间的龃龉,仍有些闷。

    见苏沐脸上泛着运动过后的好气色,原本便艳若桃李的倾城之色更添了一层艳光,竟觉耀目,不由笑道:“哥哥收回刚才的话,便是我妹妹凶若雌狮,想必也是不愁嫁的。”

    “哥哥说笑了。”苏妍瞪了这没正行的哥哥一眼,自回去沐浴洗漱不提。

    一番动作下来,时辰也差不多了,绿杨便取了一件轻粉绸衫替她罩上,并一双鱼珏缀在腰间,便算扮好了。

    比起那些闺阁千金动辄一坐一个时辰的描眉画眼,此后苏妍的丫鬟们实在太轻松了。

    苏妍看了看身上的粉绸,不自觉蹙了蹙眉,但这齐胸襦裙却是母亲欢喜的,便也没说什么,带着丫鬟们便往秋水苑而去。

    还未到门口,便听到一阵巨大的瓷器碎裂声,并着一道怒极的声音:“滚!”

    苏妍从未听过素来温柔娴静堪称现今女子典范的母亲这般的愤怒,不由顿了顿,又连忙加快脚步。

    母亲的奶嬷嬷李大家的早就等在门口,见她过来便犹如找到了主心骨:“小小姐,你可来了!”

    苏妍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进去,一边道:“怎么回事!”

    “老爷,哎,老爷……”奶嬷嬷老泪纵横,话还未出口,便哽咽了。

    “嬷嬷有话当说。”苏妍心内震惊,她父亲苏哲远向来与宁秋夫妻恩爱,二十多年未曾红过眼,母亲更是被宠得不喑世事,朝野上下多少闺阁妇人羡慕她母亲的运道,今日怎就闹成这般?

    还未进正厅,正好撞上从里间匆匆出来的一个中年男子,风仪绝佳,气度不凡。只是此时正皱着眉,一脸不快。

    苏妍拂了拂身道:“父亲安。”

    苏哲远头疼地摆摆手:“你先去劝劝你母亲,此事我意已决,无可更改。”

    “父亲……”苏妍正待再说,苏哲远已经远去了,青色身影溜得飞快。

    “李嬷嬷,你先与我说一说。”到了此时,苏妍反倒不急了,听着里面传来的哭泣声和仆从的安慰声,她静静走到一边,远离门帘处。

    “小小姐,”奶嬷嬷未语泪先流。

    “老爷,老爷他瞒得小姐好苦啊!他多年前便在外置了一门外室,平日里都当作夫人看待,还生了个女儿,如今那女儿只比小小姐你小一岁,今日便要接进来。”

    “什么?此话当真?!”苏妍如遭巨震,心里第一个便是不信。

    苏哲远历来官声不错,对母亲子女都极好,家中更是连一个通房妾室都无,二子一女皆由母亲所生,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外室,还有个那么大的女儿?

    李嬷嬷想着便替自小看大的小姐难过:“之前老爷逼着小姐,要将那外室的女儿记在小姐名下,也算嫡出……”

    苏妍的心,像是落在了冰窖里。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母亲的担忧,连忙快走几步,掀开门帘,只见往日雍容保养极佳的女子竟显了老态,此时已经不哭了,呆呆地坐在长几上,鬓发凌乱。一旁的侍俾都跪在一旁,喏喏不敢言。

    “母亲。”苏妍走了进去。

    宁秋呆愣了会,才发觉是小女儿进来,忙揩了揩脸上的泪,整理下仪容道:“末儿。”

    “母亲……”苏妍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对素来沉浸在幸福中的母亲而言,父亲的背弃和隐瞒才是伤她至深的,甚而还要将外室之女记入嫡出名下,入族谱,更是对她巨大的打击。

    “末儿勿忧。”许是为母则强,素来无忧的女子对上自己的孩儿仍然打起了一份精神来。

    “此事,我会与你父亲掰扯开,不会让那不知哪来的野垢污了你的眼。”

    时人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若苏哲远只是纳了妾之类的,或许宁秋会伤心,却绝不至如此绝望。但置外室,在外当当家夫人养着,便是对正头妻子的绝大侮辱。

    “母亲,末儿无事。只是还需保重身体……”

    话还未落,一个青衣小厮垂躬快步走了进来,正是苏哲远身边的亲信小竹。他作揖道:“拜见夫人。”

    “你来作甚?”

    宁秋见到这小厮便没了好脸色,她当家多年对这小厮一家历来宽厚,可老爷置外室这人必然是帮着张罗的,却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漏,把她当傻子瞒了这么多年,真真是好得很!

    “老爷吩咐过,奴才已经将那母女带了过来。”

    宁秋气得猛地一拍案几:“他莫不是要逼死我,给那小娼妇让道?!告诉他,他做梦!”

    显然是气急了,连风范仪态都不顾了。

    苏妍忙忙伸手帮母亲顺气,一边对还要再说的小竹道:“也许我对付不了那对母女,但对付你一个签了死契的家奴,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竹心中一凛,嘴角苦笑,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事老爷办的,他要继续办差就不能说,却不料得罪了这最厉害的小姐。

    心内叫苦不迭,躬身趴了下去。

    “你们都死的!还不扶我母亲去安歇,至于那对儿,哪来往哪去!”苏妍示意两边趴着的奴婢上前搀了宁秋回卧榻,眼神却指示小竹带她去会一会那对儿母女。

    不论如何,总要看一看,是何等样的佳人,能让父亲这般珍之爱之,隔得老远生怕母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