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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原大人将手边的砚台砸过去,韦大人闭了闭眼睛没敢躲,那砚台便重重的砸在他胸口上,撒了一身的墨汁。
“贾易知不能动,还能动范家?”
“先不说他这个时候赶来成都将自己挡在前头便是为了范家,且说范家和他的关系唇齿相依,贾易知不许范家出事。范贲难道会由着贾易知出事,最后剩他自己来对付咱们?”
“何况,朝中的风向变了,范贲回朝不久便坐稳了宰相之位,可见这其中不知多少人暗中指点。他现在成了气候,咱们只能蛰伏,日后不许再给本官生事!”
韦大人低着头,勉强笑了笑,原斐靠在几案后闭目养神,“你先回去,日后,没什么要紧事,也不要来我这府上。”
韦大人施礼告退,才跨出门去便有些腿软,快走了几步,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才觉着好了些。
果然是这么个结果,这是要拿他当弃子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一个一个都招惹不起,他除了死死的保住侍中大人这棵大树,旁的毫无办法可想。
谁叫他孤身一人,既没有家族势力,又无权无财。
就这么的,他一路回到府上,到了府门前,才要进门去,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他皱了皱眉,“不管是谁,本官都不见,轰走轰走。”
话音未落,一个身量不高,相貌挺英俊的年轻人往他面前一站,合了扇子,拱了拱手道,“见过韦大人。”
韦敬冼现下自然是谁都不想搭理,也全当没看见眼前这个年轻人,绕过他就要回府。
婉儿在身后眯了眯眼睛,“贾某在外恭候多时了,韦大人这可不是待客之道罢。”
韦敬冼一腔怨愤正无处发泄,听闻冷笑一声道,“你当你是谁?本官要对你奉待客之道?”
“诚然我贾易知无官无职,可即便是一介白身,便是去了你顶头上司侍中大人的府上,他也得须亲自相迎,恭恭敬敬的奉上待客之道,何况是你韦敬冼?”
这话说得好不盛气凌人,好不霸道嚣张,可即便如此,韦敬冼却不觉得他说得有半分不实。
贾易知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脸面,便是他的确是无官无职的一介白衣,可这一介白衣,比起他这在朝中任职的中书侍郎要得势的多。
韦敬冼再不敢有半分怠慢,恭恭敬敬的将贾易知请进了府中。
只是看着这年轻人的模样,他怎么都觉着有些恍然,这便是成都的山神,成都的首富,那几乎用钱财买通了大成半数官员的大富商?
怎么却这般年轻?
婉儿一路跟着韦敬冼走走停停,赏了赏他家庭院小桥流水,在堂前悠哉的浮了一碗茶。
直到韦敬冼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不知贾大商人何故到此?”
婉儿斜睨了他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大可宽心着些,某却不是来此同你秋后算账的。”
“实则,也没什么帐好算,你的人手很卖力,在周围的村庄召集了不少村民来。我很省心,也很满意,还要对你道一声谢。”
韦敬冼心中一凛,果然是都知道了。
那眼下还敢说自己不是来秋后算账?
婉儿笑了笑,“实际上,你我以前还有过一段缘分。”
“你可记得,你曾见过我?”
韦敬冼想了想,那大概是两年多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中书省的一个执笔小吏,有一日上官去赴贾易知的宴请。
他手头正好有一份要紧的文书,需加盖上官的私印,于是便亲自送去了那酒楼。
当时正午,他候在酒楼的大厅里。
通禀的小二也不知是怎么传的话,明明是要紧的文书,可愣是叫他在厅中候了一个时辰。
直到上官躬身陪着贾易知出来,他也没有抬眼,只是隐约在贾易知上车时望见了他的一片衣角。
严格上来说,虽曾遇见,可到底算不上见过。
于是韦敬冼摇了摇头,“那时候,并没看清大商人的长相。”
“可我却记得你的长相!”
韦敬冼愣了愣,他那时不过是个执笔小吏,长得也不算多好,却不知道因何能叫贾大商人记得?
只听婉儿叹了口气,“你害我输了银子!”
婉儿笑了笑,“当年我们用的那处房间正好有一扇窗能看见大厅,也能看清你站着的那处位置。”
听到这里,韦敬冼坐下来。
婉儿回忆道,“当时贾某还曾同你的上官打赌,赌你中午吃饭了没有?”
“贾某赌你吃过了,你的上官却摇摇头说你是个二愣子,这个时辰定是没有用饭便来了。”
“我们二人便支使了个小二去问,那小二回来回话说,你果真是没有吃过的。”
韦敬冼回忆了回忆,脸上也有几分笑意,“出门得急,忘了。”
“就是这个忘了,贾某赌了一百两银子!”
韦敬冼哈哈大笑,“贾大商人,对不住。”
“你是挺对不住我,不过,还不在这一百两上,而是,你害贾某统共输了一千一百两!”
“当时赌输了一百两,某颇不服气,便想法子要找回这一场子。遂接着同你的上官打赌,你候得久了会不会在酒楼里用饭,哪怕用一杯水,也是某赢了。”
“你的上官当时还是摇了摇头,说,你哪怕一天滴水不沾,也不会在上官跟前失仪。纵然贾某当时不以为意,喝一杯茶,实在算不得什么失仪。可我们二人左等右等,你确是一杯水也不肯喝的。”
“酒楼酒菜香气萦萦绕绕,你身处其中,仍能不为所动,贾某当时,挺佩服你。”
“只是这话贾某当时可不会说出来,毕竟是韦大人害贾某输了银子……哈哈……”
韦敬冼听着当时那位上官,对他如此维护信任,却不由流下两行泪来,“岳父待本官如父如师,本官此生……此生无以为报!”
婉儿大口灌了几口茶,搁下茶碗,“盛大人将女儿许配给你,大行之前,力荐你做这个中书侍郎,待你的确如亲子一般。”
“可韦大人,你却又做了些什么?”
韦敬冼怔了怔,“本官一向不敢忘记岳父的教导,要将盛家发扬光大!”
“却是现下这么个发扬光大?”
婉儿揶揄道,“跟着原斐?”
韦敬冼一时哑口无言,婉儿再问,“贾某只问韦大人一句,韦大人现下可还有半分当年的心志?”
“当年韦大人捧着一卷文书,只因那文书是要救一对含冤入狱待斩的母子。其实,盛大人那一日休沐,按照道理,便是第二日处理了也没什么。可你却偏偏候在那酒楼里,那副为民请命的模样,谁能不动容?”
“如今,如今大人除了做那原斐的一条狗,有哪一点是在让盛家发扬光大?”
韦敬冼垂了垂头,“可惜本官如今回不了头了。本官同那原斐做了太多事,最初踏错了一步,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所以,贾某问韦大人,可还有半分当年的心志?”
当年?
韦敬冼叹了口气,当年为了救娇娘,他贪墨了一笔银子,事后却叫原斐逮住了把柄。
为了不叫盛家蒙羞,他不得不做了原斐手下的一条狗,这许多年来,早已忘了当年。他也曾是一位宁折不弯,刚正不阿的清官。
是一位为民请命,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当年那对母子含冤莫白,是他拟书上奏,救了那对母子出来。
犹还记得当年那孩子,在他手上放了一块很漂亮的石头,只是那石头现在早已不见了踪影。
当年当年,即便他还有当年的心志,又能如何?
韦敬冼怅然道,“有又能如何,没有又能如何?”
“若是没有,就当贾某没有来过。”
“若是有……”
韦敬冼望了望他,“若是有?”
“若是有!万事可期!”
婉儿托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贾某知道你求的是个什么,若是你果真能不负盛大人所望,贾某倒是愿意搭把手的。”
“正好,贾某看那原斐,不大顺眼,想着,那侍中,是不是也该换个人来做做了。”
韦敬冼睁大了眼睛,“你……你不是?”
“我不是送了银子到他府上?我不是有意同他交好?”
韦敬冼迟疑着点了点头,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贾某看起来像是那种以德报怨之人?何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原斐凭的什么,叫我要去讨好他?”
“那你那管事的……管……管事……”那管事的那意思,分明是拿银子买太平,买个两相安好,这怎么一转眼,一转眼就……
“那更是没什么,几句话罢了。”
“贾某人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我的银子可烫手!对小人,尤其如此!”
韦敬冼不禁打了个寒噤,问道,“那原府现下……”
“现下?”婉儿想了想,“约莫在抄家,毕竟三万两白银,不是一笔小数目,够他罢官免职了。”
婉儿送了三万两白银到原府,不是要卖什么好,而是要坐实了他受贿的罪名。
韦敬冼一时有些绕不过这个弯儿来,“可仅仅为了三万两银子,那朝中……”国法当前,受贿这么多银子,是该万死,是该罢官抄家。
可朝中受贿之人不少,谁家没有个万两白银?而他们实际上的俸禄是远远没有这么多的……
现下……现下因为三万两银子,就将一位侍中大人免职?
这未免……这未免也太……
“他被免职是因为这三万两,可又不仅仅是因为这三万两!韦大人也在官场这么浸淫了多年,难道不明白,他虽是犯了国法,可到底却是因为做人不大成功,做官也不大成功。”
“犯了国法,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在,可若是做官不大成功,那这官位,他是做不下去的。”
咬过人的狗,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再咬第二次,何况这原斐也是咬了不少人才坐上今天的高位,他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