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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原斐落难,韦敬冼却变得十分冷静。
“侍中大人手中握有我许多和他谋事的证据,包括当年舞弊的证据,他失势了,这些证据便保不住了,迟早会被公布于众。本官的官运,也到头了。”
婉儿转了转空茶碗,笑了笑,“韦大人,这茶都喝空了,是不是该给客人再添上一杯?”
韦敬冼估摸着自己的官运到了头,心中却是从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遂笑道,“怠慢了,本官亲自烹茶,必让客人满意。”
婉儿挑了挑眉,“烹茶最是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境,韦大人此时若心烦意乱,还是不要糟蹋好茶的好。”
韦敬冼已经吩咐了人准备茶具茶炉,听完婉儿的话也只是不在意道,“尝尝如何?许多年没有烹茶,今日却有些技痒。”
婉儿胳膊拄着几案,歪头靠在上面看他。
茶炉茶具很快摆上来,添水洗杯又煮茶倒茶,一套 动作行云流水般畅快自如。
婉儿眼前浮现出那日酒楼中韦大人的形象来,一身蓝色便服洗的发白,但干净又整洁。他一动不动的候着,与周遭的吵吵嚷嚷格格不入。
婉儿问盛老大人,“那是来寻大人的?”
盛老大人点点头,“那是本官的女婿,不大会变通,叫贾大商人见笑了。”
婉儿好笑的挑了挑眉,就是说这个女婿其实是个横冲直撞的二愣子?
于是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那大人怎舍得将令千金下嫁?要知道,您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盛老大人捋着一把胡须,“这傻小子倒还是有一颗赤诚之心,朝中这样的人并不太多。”
婉儿看了看摆上桌的酒菜,忽然问了一句,“这个时辰,您那位女婿可用饭了?”
“大约是不曾用过的。”
婉儿招招手,招过了个小二过去问。
问过后,婉儿夹着菜,勾了勾唇角,“小二,过来,那位大人旁边的桌上,加一盘猪肘子。我请客!”
小二按着吩咐去加了菜,等那菜上了桌,韦敬冼也只是皱了皱眉。
婉儿将打赌的事情顺便一说,好奇道,“他这是什么事情要追您到这里来?”
盛老大人头疼道,“正是要和大商人说的那桩事,朝中五威将军手下的参将打死了一个庄户,后被查了出来,那参将便说是庄户的妻子和儿子合谋害死了他。”
“其实此等冤案,并不算少数,偏偏,那日这傻小子去翻案底时,对这桩案子上了心。”
“您现任着廷尉正,主决疑狱,您手底下的执笔小吏去查这么桩冤案倒是合情合理。”
“可就是这么桩合情合理的案子却是不能查的,那五威将军一族是这成都的大族,那参将是他的家臣。这二愣子偏偏要参和进这桩事里,连我也是保不住他的。”
婉儿顿了顿,看了大厅里的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小二,将你们这儿香气四溢,叫人闻之便食指大动的老鸭粉丝汤给那位大人旁边的另一桌上一蛊,我请客!”
那小二应了,匆匆下去。
婉儿修长的手指点着几案,“那便两头都有个交代,将人放了,同那五威将军面谈,压下这桩案子,给他一个交代。补偿那母子两人一笔叫他们吃穿不愁的银子,给他们一个交代,了了这桩事。”
盛老大人眉头不展,叹了口气,“大商人年纪轻轻便有此应变,老朽很是钦佩,可老朽也不是白做了这么些年的官,这等法子,倒也不是想不出来的。”
婉儿的眼神一直没从韦敬冼身上离开,听盛老大人这么说,笑出声,“莫不是您的这位女婿非要为那对母子讨回个公道,追着人家的参将查,要叫人家偿命吧!”
身后静了静,婉儿扭过头看了眼,了然,“果然是这么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其实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世道,对平民而言,这成了奢望。
婉儿看那韦敬冼时而蹙眉,时而拢着手,就是不肯吃一口饭,不由笑道,“小二,这大厅里再加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你们的招牌菜,我请客!”
盛老大人有些看不过眼,“大商人这是?”
“恩。”婉儿托着下巴,“没什么,有钱任性!”
待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大厅中人人酒足饭饱了,那韦敬冼还是一动不动。
婉儿喝空了杯中的茶,起身道,“这桩事,我管了。世道虽乱,可好歹也有王法,有国法。杀了人还要害人家儿子妻子,却是不大地道。”
盛老大人赶紧拱了拱手,“谢过大商人出手相助。”
二人一路这么客套的出了门,待上车前,婉儿看了看韦敬冼脾气上来了不肯看她一眼的模样,笑了笑同盛老大人说道,“他要加盖您的私章,尽管盖上,也算不叫他白白候这一中午。旁的什么,三日后,我叫那五威将军亲自压着那参将上门,必还那母女一个公道。”
待坐在了车上,婉儿隔着车帘感叹了一句,“大成有这么个官,挺好。但愿下回再见,他还能是这般模样。”
那时的期冀,这回算是破灭了个干净。
婉儿这么想着,看那韦敬冼端了一杯茶来,婉儿接过,入口淡淡茶香,这茶煮的挺好。
她见过的官员太多,每日里处理的事情也太多。实在不见得每个人都能记住,每个人都能留意。
就好比当年那个执笔小吏,现在眼前的这位中书侍郎韦大人,她压根儿就没记起这是个谁。
直到那天看到那封密信翻出了这韦大人的底细,婉儿才渐渐将那当年的耿直小吏和如今为虎作伥的中书侍郎联系在了一起。
再之后,婉儿怀着一种挺欣赏的眼光看这韦敬冼。
觉着他用来谋害她的计策,其实是挺好的计策。
于是不免暗中做了另一件事,也实在是件顺带的事。
婉儿一杯茶喝得满意,又想起一桩事来,“我之前命人来你府上送礼,可惜没见到你本尊。现下,你就不好奇我送了什么礼?”
韦敬冼笑道,“总不至于也是几万两银子?”边笑便招手唤进了管家,吩咐取来贾易知的礼物。
婉儿又将先前的话题绕回去,“还是那一问,韦大人可还记得当年的初心?”韦敬冼有些恍惚,不过只是片刻便清醒过来。“记得,也正是记得,才知,本官犯了国法,自该认罪的。”
婉儿喝了一杯茶,听了一段话,心情忽然畅快许多。
“若贾某说,有法子叫大人避过此劫,也免得盛老大人死后蒙羞,叫他膝下唯一的女儿无依无靠,你可愿意么?”
韦敬冼端起茶壶走到婉儿身边添茶,“不必了,当年侍中大人也是这般说,结果,本官一步踏错,步步踏错,现下,却再也不想受制于人。”
婉儿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韦府中的管事抱着一个小沉木匣子进来。
韦敬冼接过来 ,漫不经心的打开看了看,见是许多信件和账本之类,以及一些证词。
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证据看得韦敬冼一愣,婉儿却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又添了一杯茶。
“那位原大人有个习惯挺好,喜欢把重要的东西储进暗阁中,又喜欢将每位大人的东西归置到一处。这个习惯,我挺喜欢。”
喝空了一杯茶,婉儿长叹口气,“还真是翻找出了不少大人们的东西,其余的我尽烧了,也给那些大人们送了个信过去。念着以前我曾同盛老大人有过些交情,特特亲自来你这里坐坐,想着这些东西,大人可以亲自来烧,安心些。”
韦敬冼抖着手指欲言又止,却见婉儿有些尴尬问,“茅厕在哪儿,水喝得有些多。”
韦敬冼指了个人带着婉儿如厕,到婉儿回来时,韦敬冼缓过神来大拜道,“谢贾大商人再造之恩。”
婉儿扶了扶他,“小事,小事。”
“说来,险些忘了要事。”
婉儿同韦敬冼面对面站着,忽然问道,“侍中一职空缺,韦大人可否有意再进一步?”
韦敬冼盯着婉儿看了半响,断然道,“贾大商人固然对本官有再造之恩,保全了岳父一家的盛名。可本官决不再做违心之事,只愿一心劝谏陛下,辅佐陛下,为万民请命,为百姓谋福!”
“哦。”婉儿点点头,“这样挺好。”
韦敬冼越来越看不透这贾易知,明明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可她此番,这却又是在做什么?
婉儿却已经拱拱手道,“但愿大人永不忘今日之诺,否则,贾某必定是第一个要来同大人清算的!”
韦敬冼退后两步,躬身施礼,“必不敢忘!”
两相施礼,婉儿直了直身子,轻轻跨出了门槛。
韦敬冼心中疑问实在是不吐不快,禁不住问,“贾大商人到底所图为何?”
为何?
婉儿行走中的步子顿了顿,抬起头看了看湛湛蓝天几朵白云飘过,为何?
胸中不由几分豪气徒然而生,“只愿百姓安居,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到底,她虽然只是个女人,却也希望有一天,不要再有战事叫百姓再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痛。
也算是,对这天下的一点情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