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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超年后连着给几位县里的大佬家中盘了火炕,与县里的各处差官大多混了个脸熟。
昨日在那排队预订短工时,遇到的那个衙役就常在府衙里当差。
既然算是半个熟人,见识到了县令对他一家的不同,衙差也想结结善缘,就向苟超卖了个好,给他找的几人都是平日里做工的勤快人,又身强体壮,人口简单。
丁铁一家带着个九岁的男孩儿,这三户里算是人口较复杂的,但纯粹的单身男人,尤其身强体壮的本就不好找,还得考虑到老实本分,性情驯服,好指挥等指标就更难上加难。
好在村里的男孩儿,九岁也算半大不小,明白事了,也能帮着做许多事情。苟超干脆就给他派了放羊、放猪,看护鸡、鸭、鹅等杂活。
村里的人,马上就要见多,许多打工的眼看要涌进来,村子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苟超就买了几只小鹅养在家中。其实养条狗也不错,只是养狗是个只进不出的事情(苟超有点矫情,从来不吃狗肉,算是半个爱狗人士),索性就用鹅来代替。
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可能很难想象的出鹅的厉害。其实鹅这种家禽与鸭子一样,有很强的纪律性,体型又大,还有领地意识,看家护院是把好手。苟超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村里养的大鹅,虽然还是穿开裆裤的年纪,可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被长脖子一伸,乱叫着的群鹅,追撵拧屁股的事情。
赵梁一家,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地短工首选。赵梁三十九岁,是个经年老农,打小就在地里长大,人很老实。他儿子刚刚二十,不仅是个六指,人还有点痴傻,所以一直没有成亲,但绝对听话,被他父亲教导地也会干活。
两人也姓赵,听差役介绍时就觉这户主家亲切,很敞快地答应来这里做工。
最后一个则是位四十出头的汉子,为人极为沉默寡言。此人身板极好,据那个差役介绍,百十斤的沙袋,他一次能抗两包,比那些壮小伙子还厉害。
这几人说是短工,实则也不算短,是要做到六月份,粟米、黍米都进了地才走。这就意味着得给几人找住宿的地方。
苟超雇人时只想着人手够用,等到拐进县道时才想起这个难题,揪了一路头发,才想到一个勉强的解决方案。
何为“勉强的解决方案”?就是指其中一个环节还不晓得能不能成。
“阿婆,您看成也不成?”
说明来意后,苟超便忐忑地等待着韩阿婆的“判决”。
韩阿婆就是去年苟超帮着修葺茅草屋的那个孤寡老太太。
她一人住着,身体也不太好。村里只分了四亩土地给他。张保长为人不错,每年都带人把她那四亩地给翻上一遍,但具体播种、田间管理,就不能再管了。
韩阿婆自己种点豆子、萝卜、粟米、荞麦、蔓菁这些好伺候的,都是管种不管长,有点收成就行。就是这样,哩哩啦啦也能从二月天,种到了五月底。然后再打理打理菜园,平时搓搓麻绳,就到了六月中旬,并从此一路开始收割渐熟的庄稼,一直收拾到十月初。
总之,这老太太也没个闲时候,但一年四季还得村里人时不时接济才能混个温饱。
“啊,啊,阿婆老了,身上一股子味不说,可也是个老太太,要是,要是住到大郎家里,大郎怕都不好找婆姨哩。”
嘴里虽然说着推辞的话,但苟超与老人打交道比较多,总觉得她心里还是情愿的,遂心中一喜,加把劲地劝说。
“阿婆,我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成亲呢,再说虽然在一铺炕上住着,但中间我会拉一道帘子,阿婆不要怕不方便。且也就是熬到六月份,大农忙的一晃也就过了。”
为了韩阿婆能够答应,苟超腆个老脸,“可怜巴巴”地接着说道,
“阿婆,你看我兄弟俩在这举目无亲的,也没个照应。现在二蛋还在县城里上学,家里就我一人儿,根本就照顾不过来。平日里我一出门总得请童大叔一家帮忙照看,可他家也忙啊,我都不好意思再张口了。现在又多了许多外乡人,万一,万一,一眼照顾不到,除了什么事情,我这摸爬滚打了一年,可就白费了功夫,我和二蛋,和二蛋……”
韩阿婆见苟超说着说着,都快哽咽了,本就心软的她,哪还端得住,忙答应道,
“好,好,好孩子,俺答应啦!”
“哎,大郎既不嫌弃老妇人,俺这把老骨头就到大郎那照看些时日。这屋子便让给那雇来的短工住吧。”
韩阿婆家的房子虽然破旧不堪,到底比他去年自己搭的简易泥房宽敞点,就安排丁铁一家住到了这里。其实猛然间多了这么些陌生的年富力强之人,苟超心中多少都有点害怕,还自行脑补了一些谋财害命的桥段。而丁铁一家,拖家带口,人看起来也最为正常,其实是住到自家西屋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毕竟是三口之家,人比较多,又是一对夫妻,没准儿累了一天,晚上还得抽时间亲热,苟超还是体贴地把他们安排在了韩阿婆家。
至于赵家父子与陆方平怎么安排,苟超犹豫了好久。
一个力大,却沉默寡言,显得阴沉。一个看着老实巴交,还带了个憨傻儿子,不知敏不敏感。
苟超一时天马行空地想起了马加爵,想起了中央十二台的普法栏目剧。
最后为了睡个消停觉,也为了梭子回来住着不拥挤,还是决定留陆方平住到自家西屋,赵家父子则住到去年那个小茅屋里。
那小茅屋被今年的雨水浸得早就棚顶烂光,四壁颓败。苟超就让他们父子与姓陆得先挤一晚,待第二日天亮自己再亲自修理。
为嘛亲自修理,而不是叫上几人帮忙?
原来苟超怕几人偷懒,不爱干活,便不按天给他们计算钱粮,而是“计件”算工。也就是规定,整一亩合格的地,种一亩合格的田,插一亩合格的秧苗,则给多少钱米。其中的“合格”与否,处于什么“等级”由他来亲自评判,以调动做工的积极性。
这些人在县里做了一年多的工,一直在城门外住着,也就都有一套睡觉的烂铺盖,倒是不用苟超再操心,第一晚就那么将就着过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几家人就到苟超这集合了。
韩阿婆起的比苟超还早,老年人总是少眠,又换了新环境,一整夜几乎没睡多少觉。
众人都很自觉,在主家做饭的时候,整理院子的整院子,收拾牲畜圈落的,打扫猪牛羊圈,剩下地就去放鸡鸭鹅,或是到厨房打下手,反正是没一个人干闲。
人一多,消耗的粮食就多。苟超一不想打肿脸充胖子,二不想当黄世仁、周扒皮。就做了豆面、糜子面两掺的蒸饼,配上一大锅蔬菜汤。
这些难民往日里吃的是衙门提供的粮食,那些饼子都是陈粮磨的面,还都是粗磨一遍,兑了不少糠皮子。
不过,大灾年份,能有口吃的已然不错,何况还是干食。
到了赵家,没想到还能吃到不掺米糠的饼子,喝到放了盐巴的菜汤,都跟做梦似的。
原还想吃的少点,给主家留个好印象,这会儿根本控制不住,一个个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慢点、锅里还有!”
看到他们这样,瞬间就想起去年的自己和二蛋,不由一阵唏嘘。
这些难民背井离乡地逃到此地,县里不过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供上一日三顿的伙食,就叫他们从早做到晚,才一个成年男丁每日给上一个铜板。
就这,郑县令都被安上了青天大老爷的称号。
想想也觉悲哀,各地难民逃难时,所过之地要么禁闭城门;要么被官兵看管,一日两顿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吊着,最后被强制送回乡里。
像永宁县这样作为的县城是少之又少,也难怪难民们感激。
不过,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现下苟超既是转换成雇佣的地主一方,心中即便对他们很是同情,可还是忍不住为低廉的付费感到窃喜。
要不是人工便宜,他哪能雇得起人,哪怕盘炕攒了些家资,也不够挥霍几天的。
唉,万恶的旧社会,简直比资本主义国家剥削还严重,真是人命贱如草啊。
苟超送五个成年人来到田里,为他们安排要做的活计,脑海里却是吐槽一路封建恶习,只为压下那因当上真正地主而涌起的淡淡喜悦……
回到家里,领着韩阿婆到处熟悉了一下,午饭就交给她准备。又带着树儿(丁家儿子),把羊群和小黑赶到了平时吃草的地方,让他好生看着,自己则赶忙去给赵家父子收拾住处去了。
这是第二次盖简易房,多少有些经验,苟超的进度就很快。正盖房盖地起劲儿,就听远处传来韩阿婆的呼喊,
“大郎——”
抬头看看还在东南挂着的骄阳,心说也没到晌午啊,这就要吃饭啦?
“大,大郎!大郎,有人找——”
韩阿婆体力不行,一路走得急,还扯嗓子喊人,就有些气喘。
苟超蹲着抹墙,时间久了,有些脚麻,出来时就被绊了一下。
强稳住身形,就忘记了满手的黄泥,伸手抹了一把流进眼角的汗水,结果蹭了一脸泥巴。
这狼狈相刚好撞进跟随韩阿婆而来的两位锦衣男子的眼中,却使二人更加地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