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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这日此时,也正在浮翠坞。
柳荧玉假茵如之手赠与那枚用作“合好”的香囊她并没有佩带身上,随手赏赐给了婢女。
这也并未引起任何人留意,柳茵如几日间提也未曾提起,就连柳荧玉也没有过问,甚至于十一娘虽然对柳茵如表达了愿意尽弃前嫌心意后,这个“和事佬”也始终不曾继续撮合十一娘与柳荧玉亲近,多日以来,“斗殴”双方依然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搭理的势态。
不过十一娘却从太夫人那里听闻柳茵如自从接受柳荧玉主动交近后,曾经受邀往亲仁坊一行,借口是柳荧玉那收着好几本琴谱,有意相赠,力邀柳茵如前往挑选。
本就是族亲,女孩家因为要好偶有走动不是出奇事,太夫人与萧氏当然都不会阻挠,可柳茵如去了一趟亲仁坊后,就做起和事佬来,特意借着转赠香囊的机会似乎无意间提起柳荧玉有气喘之症并可能会被花粉引发。
这当然只是个预兆,接下来还会有后着,十一娘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然而柳茵如却迟迟未有进一步动作,反倒让十一娘有些心急起来。
可该来的始终会来。
就在今日。
柳氏宗宅女学不设辰课,上昼唯巳课一个时辰,经午后小憩,下昼设未课。
幕师授艺却只需半个时辰,接下来的时间是让女学生们自己练习,也就是说,未正之后,是小娘子们自由活动时间,一般到申初,就会各自回府。
十一娘照常是与柳婷而一同择僻静处练习琵琶,不过这日她才练完一小节,坐下还不到一刻,就被尾随而至的柳茵如“烦请”到居处西楼。
听柳茵如说“有事相求”,纵然柳婷而放心不下,也不好硬跟前往,十一娘当然也有心让柳茵如得逞,反倒宽慰婷而:“婷姐姐在此稍等我片刻,一会儿我再陪姐姐练习指法。”这让本来因为“斗殴”事件心怀忐忑的柳婷而再也不好劝阻,眼睁睁地看着小族妹被另一个小族妹拉走,尚且喃喃自语:“我心里觉得发慌,十一妹不会又被人欺辱罢?”
婢女偕行倒听得明白,带笑劝慰:“小娘子勿忧,西楼小娘子不比亲仁坊那边小娘子不怀好意,再说这可是咱们自家,十一娘怎会吃亏?”她本是萧氏院中婢女,因为萧氏见婷而身边唯一乳媪而无侍婢,特意调遣来服侍,当然对柳府诸多内情较多知悉,这时见婷而仍旧不安,于是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之前出了一场事故,太夫人特意嘱托娘子庇顾西楼小娘子,眼下西楼小娘子身边婢女都为娘子调遣安排,即便有不睦之事,也只会劝阻。”
柳婷而这才放心一些。
她姐弟二人能在京兆柳安居,当然是多得太夫人与萧氏庇顾,婷而对此心怀感激,并她一番观察下来,也确信十一娘甚得太夫人及萧氏真心顾重,当然心里就先存着亲近之意,兼之十一娘对她一贯友睦谦敬,完全不将她看作寄人篱下而存丝毫鄙薄,甚至于还贴心交待萧九郎在学业上多多助益弟弟柳谦,这些无不让婷而真切感受到自父母过世后极为罕见的关怀友好,心中更对十一娘感念不已。
十一娘因为入谱之事招致不少庶女妒嫉,柳婷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她自认为略微年长,又经过不少人情冷暖,有她在十一娘身边,也许可以免却十一娘受到旁人算计陷害。
而这时浮翠坞西楼中,十一娘正眼睁睁看着面前摆呈着“琳琅满目”,好些个绣功精致的纱囊,以及竹篾里各色干花,再有诺大一个青瓷樽,柳茵如轻轻拔开塞口,顿时异香扑鼻。
不待她好奇询问,柳茵如已经给出解释:“我一贯就爱调制这些花儿粉儿,年年春夏之交都会自制香囊,自己用着虽不错,倒没想到赠与姐妹们,可巧今日上昼被婉妹妹问起,她是察觉到我衣上香息与常不同,硬磨着索要……我便想,最近姐妹们因为入谱一事,心里多少都对十一妹怀着芥蒂,莫若咱们一同制作香囊分赠给姐妹们,也算是咱们主动示以友好,姐妹们或许就会打消芥蒂,十一妹以为如何?”
十一娘自然感激不尽:“多谢茵姐姐时时处处为我着想。”
于是两人就要着手进行,柳茵如却忽然顿住手:“因要将花粉分散用油纸包装,在屋子里味息实在太过浓郁,闻得太久难免会不适,莫如咱们换个更加通透宽敞去处?”
这提议合情合理,十一娘哪里会拒绝。
“既是要予姐妹们惊喜,少不得避人,可得寻个僻静处,容我想想。”柳茵如装模作样想了好一阵:“不如往流照亭,那里靠近西苑角门,又因水流与西苑相连,一贯闭门不开,鲜少有人经过。”
十一娘不在浮翠坞居住,比不得柳茵如熟悉地形,理应言听计从。
于是柳茵如便吩咐贴身婢女白沙收拾那堆琳琅满目,在后随行,十一娘也不忘交待碧奴帮手,将好些分门别类干花装进一个提篮里挽在手上跟随。
一行四人往流照亭走去,眼看那一角翘檐隐隐在望,柳茵如却忽然拍了拍额头,跌足懊恼:“瞧我这脑子,竟然忘了香囊上必不可少系绦。”转身嘱咐白沙:“我收在卧内妆镜旁那雕漆方盒里,你打开看看,若是有穿好彩珠就不错,快些取了来罢。”顺手就接过白沙手里那樽青瓷容器。
十一娘趁着白沙不及离开,瞄了一眼柳茵如手中之物,笑着说道:“姐姐交给我拿罢。”
柳茵如却推托:“十一妹年小,仔细脚下,若是意外失手洒了这关键花粉,岂不可惜?虽非贵重物,然而若要调制可得等来年。”
十一娘也没强求,果然就十分小心起脚下来。
而流照亭中,婢女金盏显然心急如焚,已经忍不住好几次进出,这导致胸有成竹的柳荧玉也免不得心浮气躁起来,甚不耐烦喝斥道:“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安心罢,阿茵为了挤兑开柳伊水入谱,势必不遗余力,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她还敢肖想其余?”
金盏抹了一把脑门上显而易见的汗水,只好分辨:“婢子是担心万一有仆妇经过这处,可不利于事态。”
“眼下又并非扫洒时间,这处如此僻静,哪会有人经过?”柳荧玉不以为然。
金盏却再一次出亭张望,总算看到了柳茵如领着十一娘走来,可她也只是堪堪松了半口气,一溜小跑进来:“十一娘过来了……”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却紧盯自家主人,似乎想问什么,又强忍着,终于再斟了一盏浆饮:“小娘子等下可得受苦,婢子担心一旦引发气喘……小娘子还是再饮多些浆汤。”
柳荧玉这时两眼烁亮,接过金盏递上之物,先是冷笑一声:“哪里至于真引发喘症,我不过肌肤受不得花粉会生红斑而已,等下只是装模作样罢了。”却毫不犹豫再饮了一大口,这才有些奇怪:“只今日这果浆味道为何如此稀罕?我往常似乎不曾饮过。”
话刚说完,却登即变了颜色,一只手紧紧摁在胸口,往前匍匐下去,重重几声咳喘,整个身子紧跟着抽搐起来,抬眸时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只不过短短数息,柳荧玉面色已经苍青,然而胸口的剧烈疼痛与窒息感却让她视线迅速模糊起来,没有看见直到这时,金盏才彻底吁了口气。
但眼看柳荧玉摔跌地上揪着胸口抽搐,大汗淋漓两眼翻白紧跟着就失去知觉,金盏却未如原定计划靠近掺扶哭嚎,这时她也是全身无力软倒一旁,前所未有的恐惧密布胸腔,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小娘子,婢子也是逼不得已,你若要怪,便怪郎主与主母狠心,都是他们威逼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