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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铺就的马车内。指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把香檀折扇。折扇一下扬起,一下敲在另一只手上,轻微的碰击声在沉寂的马车内,一声一声敲得人心悸不已。
坐在德王身边的随侍正是这样的心情,他都不敢抬头去看德王的脸色。从听到羽林军汇报说客栈里没找到人时,他就感到马车内温度骤降,几乎寒冰刺骨。
眼下他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瞅瞅德王敲扇子的手,从这频率中推断他的情绪。
敲击声突然停住,随侍心中一紧。只听德王轻笑一声,问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隔着车帘,外面羽林军怯弱的回话声依旧清晰:“属下无能,但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现。”
“算了。”德王微有些不耐,他用折扇挑开车窗上的帘子,瞟了眼跪着的羽林军,看向前方,“那是谁家的马车?”
羽林军回头望去,客栈斜前方的不远处,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外观倒是普通,只车轮有些奇特。与寻常的木轮相比,轮外还裹了一层皮革。
“啊,那是城中商贾苏家的马车,属下方才就派人问过了。”羽林军心中大舒一口气。心下觉得这事提前做到了,德王殿下该不会觉得他办事不利了吧。
须臾,德王收回折扇,冷声道:“带上赵寻雪,继续找庆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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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的响动,这是自己的心跳声。略有些急促,因为已经失血太久了。
可这身后同样急促的心跳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做坏事,心有不安吗?
郭临听着屋外渐行渐远的列队脚步声,知道客栈外的羽林军们已经退去。她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撞了撞身后之人的胸膛,示意他可以放开了。
“啊,抱歉。”
一直捂在郭临嘴上的大手终于移开。郭临迅速转身,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郭临一字一句地狠声道。
“嗯……”他想了想,面露不解,“哪里危险?”
郭临刷地竖起手中的长剑,搁在二人之间:“看到没,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是备战状态。像你那样突然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出窗外。要不是千钧之际我闻出了你身上的味,你就被我的本能反应给斩在剑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少师大人——”郭临拖长了语调。
眼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人,一身青蓝梅纹纱袍,墨色金丝长衣。官帽高束长发,眉心一点殷红。可不正是陈聿修么!
“哦,”他听完郭临的抱怨,眸中含笑地问道,“我身上什么味?”
“不就是你家那竹子的……唉,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郭临一手抱着玉锵,一手猛地挠头。好一会儿,思绪才算回归了正道。
“你,怎么在这儿?”这问话听起来真是熟悉,哦是了,赵寻雪也被羽林军这么问过。
“今日早朝你请假未来,我本欲去你府中探访。秦兄报信给我,说庆王和你一块失踪了。”
“就这?话说一半,不诚不实。”
“好吧!”陈聿修无奈地叹息一声,“我跟踪了赵医正,所以,就找到了你。”
“你跟踪他?”郭临心道原来如此,可是再想不对,“你干嘛跟踪他啊?他又不一定会来找我……”
“他既然喜欢你,知道你失踪了,自然会来找你。”
“……”
郭临顶着一张涨得通红的脸,艰难地干笑道:“郭某堂堂男儿,竟……竟不知道,赵医正……是个断袖,啊哈,啊哈哈哈哈……”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竖起一根手指,对着陈聿修,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还听说,宫中传言赵医正倾心于你。所以嘛,这些话都是不可信的,你就别拿来开玩笑……”
“宫中的那个传言,大概是我的同僚,周泉光传出去的。”陈聿修点头道,“此人生性八卦,他的话,基本上是不能信的。”
郭临这才长舒一口气,面上马上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是啊,这种喜欢嚼舌头的人,最讨厌了。”
不知道有没有成功解释过去……郭临偷偷瞟着陈聿修的神色。心中的忐忑,直如鼓捶。见陈聿修没有再多说,这才心下稍安。人一放松,一个喷嚏就忍不住打了出来。
原来自己还穿着中衣,背上被血浸染的位置已经被赵寻雪剪掉,成了个大破洞,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直接触着春日早晨的凉气。
陈聿修这时也摊开了手中的白布,正是赵寻雪放在桌上的那卷。
“先把伤口绑住吧,万一裂开了,我可没药。”陈聿修淡淡地道。
郭临点点头,侧身将玉锵放到一旁的床榻上。这时候她也没有扭捏的权利,只是……貌似身后中衣的破洞,连裹胸布都露出来了。不会被眼前这个精明的人看出什么吧?
郭临不禁冥思苦想,想起以前阿秋说她把这布解释为受伤时用的绷带,嗯,很好,就这么说。
然而左等右等,陈聿修却再没说些什么。他的头挨着郭临的肩头,双手时不时环住她的腰身,将白布一圈一圈缠在她的伤口上。
郭临嗅着鼻端的青竹气息,想起在他突然把她拖出窗户的瞬间,她就已经反应出是他了。
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他这么熟悉了呢?
“唉,陈聿修,”郭临喃喃地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来寻我?”
陈聿修上身前倾,将她整个人环住,双手轻柔地在白布的尾端打上一个结。
“因为,”他说道,“我也喜欢你。”
“……”
她绝对是幻听了,绝对!如果不是,那就是失血太多,已经神志不清了!
郭临的脸,二度涨成了猪肝色。她现在就是有无穷的理由,也不知该对着眼前这张笑吟吟的脸作何解释。
这段沉默,足足有近半柱香的时间。郭临挖空了心思,终于堪堪接上了一句:“原来,少师大人……也是断袖?”
陈聿修抬手撑着下巴,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声音清越若金石:“我从前也听说过不少与人告白诉情的故事,但还是头一次知道,告白之后,会被人问是否断袖……”
“等等等等……”郭临一手捂着脸,一手横在陈聿修面前,“让我静一静,我的头好像有些昏……阿嚏!”
陈聿修微微一笑,转身打开搁在地上的包袱,从中拿出一件长衫。抓住郭临对着他的那只手,往里面套去。
郭临垂着头,整个人沉浸在纠结的思绪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他一连往身上套了两件衣服都不知。
直到陈聿修帮她系腰带时再次环住她的腰身,她才注意到此时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心中“咯噔”一下,猛地伸手把他推开。
陈聿修一脸不解地望着她。郭临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来。”
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腰带,往自己身上系去——
“等等等等……”她痛苦地捂住头,“我绝对是眼花了……”
“你没有眼花,”陈聿修微笑着道,“你身上穿的,确实是女装。”
“陈聿修!”郭临猛地跃起,双手撑在他的肩头。她一双眼珠简直要冒火,“你是不是看我一夜不曾休息,又失血过多,便要趁机戏弄于我!”
陈聿修一脸莫名其妙:“怎会?你不知道外面的羽林军都在找你吗?”他突然啊了一声,“是了,我忘了告诉你。”
他的笑容依旧是如清风明月般轻雅悠然,可看在郭临眼里,却变成了极端的可恶。
他笑言道:“秦兄说,德王见你与庆王一同失踪,心下觉得是庆王终于抓到了你的把柄,便压而不报。以巡视为由,带了麾下的羽林军过来,封锁了这片城郊。”
郭临想到庆王的死,目光怔怔地垂了下来。
“所以,”陈聿修将手中的织锦皮毛斗篷披在她的肩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点,阿临还是明白的吧。”
道理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可做起来,怎么就……郭临撑着额,她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陈聿修拉着她站起身,弯腰抱起玉锵。经过之前那番颠簸,玉锵早就醒了。不过他一来不饿,二来没尿裤子。便只是含着手指头,好奇地注视着周围。
陈聿修望着他的小脸微微一笑:“自取名之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小子呢。”
他转头望向郭临,却见她兀自摇头叹息,埋怨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喜欢让别人穿女装呢?”她想起七皇子那恶趣味的宫女装,直打了个寒颤。
手中突然一重,郭临定睛瞧去,却是玉锵被放在她怀中了。
“唉,你怎么……”郭临视野一歪,下一刻,她整个人已经被陈聿修打横抱在怀里了。
陈聿修没有去理会她三度通红的脸,只是沉声道:“注意盖住你的脸。”他说着,抬脚走出房门。
“喂……”
屋外明媚温暖的阳光眨眼间倾泻下来。郭临隔着覆在脸上宽大的衣袖,体味着阳光的温度。
明明能感受到后背那只刻意避开伤口的手,搂着自己时坚硬的力度。明明是怀春少女心如鹿撞的体验。而此时的郭临,却在极煞风景地想着:陈聿修,也是蛮有力气的啊……
行了几步后,郭临的脚便挨上了马车辕。她迅速低下头,钻进马车。
甫一进入,便看到马车内布置精致,铺设着上好的锦缎,脚下还有个金丝炭炉。
“喂,这不是我府上的马车吗?”郭临惊道。她虽没看车轮,可从这里面的布置就能看出,这是她以前为迎接白子毓,特意准备的马车。
“不错,白兄说,这辆马车速度快。即使绕道从延平门出来,也能赶在德王之前找到你。”陈聿修眨眨眼,“另外,御车的是苏府的车夫。”
连车夫会被人查问这点,也想到了。这缜密的心思,郭临心有戚戚地望着他,心道幸好不是对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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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华门守门的侍卫,远远地看到门口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飞快地行来。
但他们却不能前去查问,因为站在他们之前的,是一排排玄衣铠甲的羽林军。
“来者何人?”两根长戟横在马车之前,长戟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打马的车夫陪着笑脸,道:“小的是城南永安坊苏府的人,车里坐的是府上公子。”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讨好地递过去。
羽林军看也不看,径直朝着车厢喝道:“车上之人,速速下车!”
“军爷,您……”车夫皱着眉,正要说话。目光却立马触到羽林军斜横凌厉的神色,顿时吓得不敢多言。
羽林军冷哼一声,望着纹丝不动的车帘,厉声喝道:“再不下车,休怪我无礼了!”他说着,也不等人回应,伸手就要掀车帘。
唰地一下,车帘已被人挽起。帘后之人墨色长衣,容色绝尘。正眉眼冷峻地望着他,道:“你现在可还要无礼?”
羽林军惊得手中一松,长戟“咣当”一声落地。他连忙单膝跪拜:“末将见过少师大人!”
守在门口的众羽林军迅速跟着他一块跪下。陈聿修摆摆手,不愿声势太大,让他们赶紧起身。
这回,换车夫没好气地翻着白眼,瞧着一旁舔脸赔笑的羽林军了。
陈聿修朝着羽林军轻声道:“我知道你职责所在,不为难你。”他说完,侧身让开,露出马车内间。
羽林军抬眼瞅去。里面一个华服女子,头发松垮垮地披在肩头,正垂首逗弄着怀中的婴儿。
隔了好一会儿,陈聿修才敲了敲呆若木鸡的羽林军,微笑道:“记得,可别在外乱说哦。”
羽林军僵着脖子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缓缓朝城中驶去。
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了,他到现在都没能回过神来……
不是听说少师大人是“克妻”命么?怎么刚刚明明看到他有妻有子……这么说来,果然是因为六公主倾慕少师,接连害死他的数位未婚妻,才让他背负了“克妻”的名声。
想到这里,羽林军不禁微微摇头,长叹一声:“高啊!”
一旁的军士见了,忙问道:“头儿,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少师大人实在高明。”六公主不让他娶妻,他就干脆另置外室。既能做到明面上无妻,又能暗地得一麟儿。这还不高吗?
只怕这会儿,便是急着带外室去见父母,借了苏府的由头掩人耳目。头领已经在脑海中将整个故事条理理清,随便连接下来的进展也补充完毕。一旁的军士见他久不明释,无趣地走开了。
不过,少师大人虽然说不可在外乱说,但告诉宫中他同僚少傅大人,总是可以的吧!头领乐呵呵地想着,光这条劲爆消息,就能换得少傅大人几顿好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