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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落座在碧海天阁的厢房,经过董嘉禾的一番介绍,白子毓才知,眼前的这位玄衣少年。姓郭,单名一个临字。
董嘉禾说这少年是他父亲的客人。虽说是客人的身份,可总也让人想不通,为何要说他是父亲“请”来的。白子毓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二人,心中揣测着,莫非这少年的身份较之其父还要贵重几分。
董嘉禾介绍完郭临,便转而为郭临介绍白子毓。听说白子毓是白家少当家,郭临面上也就浮出了一丝平和的笑意,简单地招呼道:“幸会。”
招呼完他又看向董嘉禾,面露不解:“董伯说你昨晚没吃饭就睡下了,今早又匆匆出了府,都没和他打声招呼,这是怎么了?”
白子毓一听,也转头看着他。董嘉禾被二人的目光吓了一跳,忙摆手:“没事没事,我……”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用眼神示意白子毓。
“啊……”白子毓眼珠一转,会意出声,“董兄是来找我的。”
郭临闻言微微一笑,似信非信,:“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他说着站起身,“嘉禾记得早些回府。”
眼看他要走厢房,董嘉禾一个忍不住,站起身急道:“阿临你去哪?”
“我?久未来苏州城了,随意逛逛。白兄,先行告辞了。”郭临回身客气地冲白子毓拱了拱手,随后走出房门。
董嘉禾怅然若失地望着关上的门,整个人缓缓地跌回椅子上。
“怎么了你这是?”白子毓关心道。
“唉,老弟,”董嘉禾一手攀住白子毓的肩,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苦色。他提起酒壶给二人的杯子斟满酒,“如果有一个人,你从小到大都以为,未来她会成为你妻子。结果长大后……却没法娶她。你会怎么做?”
白子毓盯着酒杯里晶莹剔透的酒水,思绪似乎漂离了很远,又似乎就在眼前:“指腹为婚吗……”
董嘉禾放开他的肩,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不是的,只是她父母双亡,我父亲从前受过她父亲的恩惠。所以从小就和我说,要我以后照顾她一生一世。我也就,也就……唉!”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白子毓神色一转,面上含了一丝促狭的笑:“天涯何处无芳草,难道你看上那姑娘了?”
董嘉禾红了脸,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奇怪啊,”白子毓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他,“董兄你一表人才,家世颇丰。虽说你董家是农民出身,但你父亲的种植能力,全天下也没有人能比得上。既发展了自身又造福于民,家族口碑如此之好。全城的姑娘都在盯着你呢,怎么还会有姑娘不愿嫁?”
往常听白子毓说出夸奖的话,那多半是在反讽某些人,讥笑他们不自量力。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年近十八的俊朗憨厚少年,他还是存了真心结交的意思在里面。
董嘉禾,之所以叫嘉禾,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发迹,是从田里的禾苗开始的。
他父亲原名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发迹之时起,他便改名为董湛。原本是苏杭附近的一个偏僻小乡村中的农民,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种的田里收获突然就变成了普通人家的好几倍。几年间便发展迅猛,买下了乡间所有的田地。眼见家产渐丰,便起了做生意的念头。带着儿子一道来了苏州落户,开起了铺子。
事实上,白家作为大齐首富,一向是看不上董家这种农家出身的暴发户。但偏偏董湛的种植之术实在太过厉害,这种能力已经不能算作普通的运气,而是众人未知的某种农作方面的学识技术。董家也因此曾被官府和村民们先后上门过问,要他交出种植之法。他甚至还在这场争斗中失掉一条腿。可就算面对如此的逼迫他也要紧了牙关,不肯说出种植之法。
官府不得已还上报过朝廷,但不知为何中途被人打了回来。几次都是如此,可见是有人护着他。苏州知府不敢再多生是非,只能不了了之。此事一处,乡间的传言就传得越来越神,说是董家遇上了田间之神,方法是神明赏赐的,不可外泄,泄露了就要遭天谴。
这种传言一出,官府是彻底没辙了。若是硬逼……就算杀了董湛也拿不到方法,况且他真的死了,那田里就再也没有那么大的收获了。
在这般传奇的名声中,董湛一步步跻身进苏州的富贵圈。
对于这些传言,白子毓只是听说过,并不很感兴趣。他只是觉得董嘉禾是个难得老实良善的人,结交起来轻松自在,不似他族中那些狡猾难缠之辈。是以这些年来,二人交情越来越深。
见董嘉禾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息,什么话也不说。白子毓反倒真对董嘉禾的意中人起了兴致:“她样貌如何?”
董嘉禾只是稍稍想了一下,脸上就有了羞涩的笑意:“甚美。”
白子毓突然冷笑了一声:“那说不准就是她在待价而沽。等遇到比你更好更有钱的,她就能安然抽身。”
似他们这样的富贵少年,承载着家族的富贵和荣耀。身边的女子,有小心思,他们也不是没碰上。
“不,不是。”董嘉禾望了眼白子毓,肯定地道。其实,他思考了一夜,所得的结论和白子毓一样,他总觉得她是瞧不上自己才断然拒绝了这门婚事。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是那位大侠的女儿,而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所以……所以他今日特意躲到白子毓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寻上门。想亲眼看看她见到了大齐首富的少当家,才识过人又英俊多金的白子毓后,会有什么反应。
“唉!”想到这里,他再次幽幽地叹了口气。连见到子毓她都仍是一身男装,客套疏冷。那他,还有希望吗?
就算白子毓文曲降世,再多上十个八个心眼,也不会知道,刚刚见过面的那位玄衣少年,就是他眼下正谈论的姑娘。
此时的他,正同病相怜地望着董嘉禾:“董兄,你是有喜欢的女子而不得。我呢,是根本无法去选择成为我妻室的人。”
董嘉禾一听,也想起了最近白家的那些事。心头连着白子毓的份一块儿酸楚,索性猛地提起酒壶,朝白子毓一扬:“来,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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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给少爷的酒水里加上酒脱?”
“奴婢加了的,不知为何会……”
“一个一个干什么吃的!要不是少爷念旧,你们这些人早被我轰出府了!看看大公子做少当家时身边的人,个个都比你们精明能干……”
迷糊间听到这尖锐的中年女音,白子毓只觉得头疼欲裂,心情也跟着烦躁不堪。他奋力挣了挣,右手一扬。“哐当”一声,似乎打落了什么铜器。接着便有人开了门,扑到他床边。
“少爷啊,您终于醒了!”近旁的人都不敢说话,只有那个女声摇摇曳曳地摆进屋。
“白鹤,给我把瞿娘扔出去。”白子毓捂着头,慢慢爬起身,声音嘶哑,“她要是再能进这个院子,你们统统都给我滚!”
被唤作“瞿娘”的妇人顿时花容失色,她怯怯地望着阴冷着脸渐渐靠近的白鹤,慌张地指着他道:“你要做什么,我可是老夫人的人……啊!”
白鹤一把打晕她,扛起就走。
终于清静了。白子毓回了回神,睁眼看着四周。床边趴着的是婢女悦儿,堂中躬身站着的是奴仆句伯,还有一位车夫何伯正在门口驱散无关的下人们。
还好,都是信任的人。白子毓撑着额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怎么会在家中?”
句伯道:“子时刚过。少爷您醉酒后,我们本是将您安置在碧海天阁。但,瞿娘带着老太太的命令上门来,我们……不敢不从啊。”
白子毓冷哼一声。是啊,一旦他不能反抗,那些人就会想尽法子把他拉回白家。
估计瞿娘装模作样地说下人们未加的酒脱,也是她们自己做的手脚。
白子毓年幼之时被族人发现是沾杯即倒的体质,只此一项,便被白家视为不能接班的人。庶出的大哥成了少当家,十几年来接受着家族中最优质的教育。
只可惜大哥最后还是因为骄纵犯了大错,被本家贬黜到乡下的庄子去了。
本家挖空了心思,把他重新接回。为了让他能顺利接班,甚至还花了大价钱研制出一种千杯不倒的药——酒脱,只要将此物放入酒水中,喝上多少,也直如白水。
但可笑的是,所谓的沾杯即倒,不过是当年,大哥为了不让白子毓挡路,刻意引诱年幼的他做出的举动。
这府里,人人都活得虚妄。他离府多日,头一次真起了兴致与董嘉禾一醉方休,也就根本没去注意入口的酒水。现在看来,老太太的人一直在身边监视着自己呢,不达到目的他们就不会罢休。
“这次不知要多久才能出门了。”白子毓叹口气,“扶我起来,我去见老太太。”
“少爷,”句伯突然出声,“少爷宿醉未醒,此时面见老太太,恐怕会应付不当。”
白子毓抬起头静静地盯着他,句伯仍是垂首躬身,伫立在原处。
“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白子毓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实在太想离开这里,哪怕多待上一瞬都觉得浑身难受。
门“吱呀”一响,白鹤走了进来。白子毓望着面无表情的他,忆起在碧海天阁的酒席,忽然一合掌道:“对了,今天董兄有告诉我,董家后日要去重元寺礼佛小住。白鹤,你帮我送封信给他。”
白子毓跳下床,醉意未过,险些站不稳,悦儿连忙上前扶住他。他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写下一封信。包好后递给白鹤,吩咐道:“别让任何人发现,必须亲自交到董兄的手里。”
白鹤领命:“是。”
望着白鹤奔出门的身影,句伯蹙眉迟疑道:“少爷此举何意?”
“呵,”白子毓冷冷一笑,“老家伙们明明瞧不起董家,还一直看着我和董兄交好不阻拦,不就是眼红人家的种植之术。”他接过悦儿倒来的茶水,轻抿一口,“等董兄邀请我同去重元寺的信笺一到,老家伙们心中一盘算,就会把我和那女人的婚事推后了。”
句伯静默半刻,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才道:“但愿如此。”
窗外黑夜如瀑,白子毓立在窗前凝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满月,微风拂过他的衣领,吹起肩上的几缕碎发。
“少爷,您快些休息吧。”悦儿劝道。怕他还要多站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在衣架上取下披风,轻柔地往他身上披。
“不必了。”白子毓拿下披风,转身朝床榻走去,“你也早些去睡吧。明日还有一场好战呢!”最后一句自言自语,是说给自己听的。
悦儿默默地将披风放回,走到房门处,回首望了望床榻上谦谦玉质的贵公子。垂下了眼睑:“少爷,好梦。”
随着酒意和困意,白子毓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的他,终于离开了形同牢狱的白家,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跃。天下之大,再也没有能困住他的所在。他心里几乎是无与伦比的畅快,连迎面扑来的冷冽的寒风,都不觉……
唉,等等,寒风……?
白子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前是一间房屋屋檐的一角,离得如此之近,眼看就要撞上。而下一瞬,他已经腾空掠过这间房屋,稳稳地停在另一个屋顶。
扑面的寒风吹开他披风上的狐毛,挠在脖颈间。白子毓的神经从困意中堪堪归位,他终于发现,他是被某人背在了背上。
这这个发现实在太过惊骇,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哦,你醒了?”面前的后脑转了过来,一张脸在月光下俊朗生辉。
“你是……”这雌雄莫辩的五官,不会错,白子毓大叫道,“你是郭临?”
“白少爷好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