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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呼地吹过,月光下,依稀能见到郭临脸庞莹白的轮廓。
白子毓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去董府……”郭临轻咳一声,“那个……”
“唉,我让白鹤送的信,董兄这么快就收到了?”白子毓奇道。
“……”郭临张了张嘴,生生把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情节变化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了。
那厢白子毓以为是猜中了,不由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我写信是叫董兄给白家下帖子,我好再名正言顺地去重元寺。怎么会是你来……”
郭临眼珠一转,脸上尽是狡黠的笑容:“啊!那是因为董伯改了日期,咱们明日就去重元寺。这么晚也下不了什么帖子,见你信里写的比较急,嘉禾就干脆拜托我过来接你。”
接我……白子毓这么一想,心中觉得有几分道理。可郭临夜探白府,偷偷把他背出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呢?他信上写的也没这么急吧……
醉酒后的脑袋实在不易多做思考。白子毓蹙眉想了良久,终于发觉了最大的不对劲——白鹤啊!这么大的动静,白鹤难道没发现?
“你,是怎么……”他斟酌片刻,“怎么把我从白家带出来的?”
郭临的笑声被风吹来:“我乃是驻守琼关的大齐军将,正七品的致果校尉。你家那点守卫,末将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原来是校尉,可就算是校尉,有等这功夫的军中也少见吧。白子毓非常清楚白鹤的能力,他能被选中成为他的护卫,本身就是白家侍卫精英中的精英。而现在,守夜时主人被人带走都没发觉。要是被老家伙们知道了,估计又得受到惩罚……白子毓郁郁地想着,脑袋渐渐变沉。
建在苏州城西的董府,虽说是商人宅邸,却建得一派古朴简单。夜色笼罩着院子里绽放的桃花,悠然自成静谧。
此时,回廊旁的庭院里。董嘉禾正推着父亲董湛,在桃树下漫步。月光透过飞舞的花瓣,洒满院落。他顺着眼前飘落的花瓣望去,小巧的桃花落在父亲灰白的发髻上。不由让人忆起四年前未到苏州时,乡野间的父亲还是一头青丝,扛着锄头站在田埂上,精神奕奕。
“今年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董湛抚了抚盖在膝盖上的毛毯,淡淡地道。
董嘉禾不清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自己说话,只能中规中矩地应和道:“是啊,今年开得额外好看。”
“我第一次见到恩师时,就是在像这样的一丛桃树下。恩师抚了一曲《水调歌头》,我一个送粮的农夫,听得入了迷。”董湛回忆起往事,面上浮出一丝温和。
董嘉禾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父亲忆及郭景云大侠时,是最不喜人打扰的。
董湛沉思了片刻,忽而扬起头望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嘉禾,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姐?”
“嗯?”董嘉禾一怔,渐渐地,望着父亲的眼睛瞪得老大,面色绯红。不知是傍晚下肚的酒残余的作用,还是他猛然间迸发的涌起。他走到董湛面前突然跪下,朗声道:“父亲,我真的想娶阿临。我会好好待她的!”他说着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坚定地望着董湛道,“她要复仇,我可以陪她一起。若我派不上什么用场,我也能等她……直到她放下仇恨。父亲,我是认真的。”
董湛闭上了眼,没有低头去看他。这段静默,久到董嘉禾跪着的腿开始发麻,他才听到父亲暗哑的嗓音:“那你也要……能打动小姐才好。”
董嘉禾呆呆地望着父亲,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父亲的意思……竟是支持他啊!
他一把攀住董湛的腿,连连颤声道:“真的吗?父亲您同意了?”
“你这小子!”董湛无奈地瞪他一眼,咳嗽几声,“到底有没有听懂为父的话,小姐又不是我的女儿,我同意有鬼用……”董湛轻轻皱着眉,心中对儿子的憨笨老实莫可奈何。
可是,有这样的儿郎做丈夫,至少不会再让小姐触及伤痛。他抬头凝望夜空,只希望儿子能努把力,入得郭临的眼。
这么细瞧着夜空,渐渐发现圆月的光辉中闯入一个黑点,那黑点越来越近,直到站在了墙头。入眼清晰的,竟是一个背负着人的身影。再定睛一瞧,能看出郭临满头大汗的脸。
她跃下墙壁,脚踏在了结实的青石地面上。单膝跪地把背在身后的人往地上一放,郭临快步走过来:“水,有没有茶水?”她以手做扇,在脖颈前,飞快地扇动着。
董嘉禾张目结舌地看着她,不知是先去扶起地上睡得正香的白子毓,还是去屋里给郭临端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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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明媚,城郊田野间的草木香气清新袭人。白子毓坐在青纱帐作帘的华贵马车中,享受着透过纱帐适宜的春风,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摇晃动。
只不过……身边一左一右,一个是至交好友董嘉禾,一个是才认识一天的郭校尉。怎么有一种监视的意味在里面呢?
郭临换了身干净的湛蓝锦袍,卸去昨日的干练潇洒,变为一个风姿卓越的翩翩公子。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少了几分肃杀之气,添了些柔和。
也许只要是心仪的人,哪怕她穿着的是刚硬的男装,胸部也裹得平平,还是让对面的董嘉禾看呆了眼。那冷冽的眉眼,仿佛一张巨网将他牢牢地圈入囊中。直到……
“哎呦!”董嘉禾捂着额头,可怜兮兮地望着郭临。
卷轴阖上发出“啪”的一声响。郭临把玩着手中的毛笔,长眉一挑:“嘉禾,发什么愣呢!”她脸上仿佛有些促狭的笑意,至少在一边的白子毓看来,不过是玩笑般的神色。只有正处在她对面的董嘉禾,清晰地接收到了她眼神中的凶意和威胁。
他连忙作揖:“阿临,大人不计小的过。”见郭临不再理他,垂首继续看书,他不由暗自吐吐舌头。小时候见面便是这样,被她打得哭鼻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眼看都成大姑娘了,怎么还是……
若董湛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恐怕要气得捶胸顿足。
“白兄,我听嘉禾说。你喜好游山玩水,只因家族限制,至今未能走出苏杭?”郭临细心地发觉了白子毓的不自在,开口问道。
“是啊,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大江南北。”他不欲与人谈论自己的家族,就连相处多年的董嘉禾也顶多知道些大概。对于毫无交情的郭临,他自然是含糊以对。
郭临笑道:“无妨,日后我下了帖子,邀你去琼关游玩。”
白子毓不以为意地笑笑,他丝毫不认为一个七品武将白家会放在眼里。
董嘉禾接到郭临递来的眼神,忙道:“白老弟你有所不知,阿临不只是琼关的将领,他还是辅国大将军楚王爷的义子。如果是辅国大将军府的帖子,你白家族老应该会看重些。”
白子毓惊讶地望着神色如常的郭临,万万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显赫的身份。先前他还有些提防,毕竟这些年来身边形形色色想要靠过来的人,多少都有企图,他早就没有真诚待人的心思。无论是谁,观其身家氏族,他才能初步判断此人是否无害。
很显然,身为楚王爷义子的郭临,是无须对距离琼关甚远的苏州富家子有什么威胁的。
白子毓稍稍松懈了些,他靠在车壁上,悠然一笑:“那就多谢郭兄了。”
看看,称呼瞬间就变了。郭临温和地笑道:“还请白兄放心,哪怕你的护卫白鹤不在,我也能护你此行周全无忧。”
白子毓斜着眼望着她,明明是一句此情此景中正常不过的话。可从郭临这张神似女子的脸中冒出来,总有些不适。白子毓偏过头望向另一边,口中道:“大丈夫横行天下,怎会因失了护卫就迈不开腿呢?”
郭临闻言,淡淡一笑。他这口气,像极了楚世子。“大丈夫不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还有何追求!”她想起世子,一直绷着的心情染上了一丝暖意。
跟在三位少年公子的马车之后的,是董湛单独的一辆马车。车内,一直闭目养神的董湛缓缓睁开了眼,看向跪伏在前的一人。
那人扬起头,面上是按耐不住的激动:“那秃驴一听说是白家少当家请他去往重元寺,商议资助南少林的事,他就有些心动了。只不过他很谨慎,硬说要考虑几天才肯随属下的人过来。”
他迟疑片刻,询问道:“老爷,是否该花些金银……”他的意思是让那老和尚见到真金白银,知道“白家”的诚意,说不准就立马同意了。
董湛望了他一眼,轻声一笑:“我本来也和你是一样的打算,幸好有小姐提醒我。如果用金银,那秃驴只会露出一时的贪婪,等他细想过后,就能发觉其中的不对,那时我们就全盘失败了。传令下去,就和他说一句‘大师不愿,实不强求。’然后所有人都撤离。”
“是。”
此时,苏州的白家里,位于后院最里的寿康堂已经乱成了一片。
“白鹤,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真的没有看见董家那小子把少爷带走吗?”坐在堂上的白发老太太,神情严肃地审问道。
白鹤跪在堂中,听着耳旁白家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他抬起头,站在一旁的白家二房嫡长子白子术隐蔽地朝他使眼色。他还是坚定地答道:“没有,属下丑时之后发现少爷房中无人,只有桌上的一封董家来信。”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满脸纵横的皱纹仿佛凝固住了。她细长的眉眼微微下垂,洪亮的嗓音命令道:“护主不周,自己去领罚吧!”
白鹤叩首:“是。”
白子术含恨地轻跺了下脚,转头朝着堂上,谄笑道:“祖母勿恼,肯定是三弟昨日与董家那小子喝酒时约定了什么,这才骗过了白鹤。不然以白鹤的功夫,哪还能有人把三弟从白家绑走?”
“哦?”白老太太冷哼一声,“我何时告诉过你,他昨日与董嘉禾喝酒了?”
白子术吓得浑身直抖,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一旁的妻子何氏眼疾手快,暗推了他一把。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望向堂上:“祖母……”
“给我收起这些惺惺作态吧。你们谁派了人在少爷身边,我还不清楚吗?有什么小心思,都自己掂量掂量。”白老太太猛地拍了下一旁的紫檀束腰摺台炕桌,那一声闷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屋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最长舌的几个妇人,此时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惹怒了白老太太。
“阿青,去把白鹤带回来。和他说,这次的惩罚先记下。让他带上少爷的人,前去重元寺照料。这次,就待到少爷愿意回来。”
垂手立在白老太太身旁的深翠衣老妇人低低地应了声,转身去了。
白子术心中暗骂老太太偏心,只不过他现在是万万不敢再生事端了。
“老夫人。”众人尽散后的寿康堂终于恢复了惯有的安宁。青嬷嬷走进屋,对着卧榻浅眠的白老太太轻声唤道。
“去了没?”白老太太依旧闭着眼,缓声问道。
“白鹤、悦儿,句伯、何伯都去了。”青嬷嬷稍稍抬眼,凝声道,“还有……乐小姐。”
白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家,在他没有成为真正的当家之前,都不会安宁。索性,就让我老婆子做回坏人。”
“老夫人这是为了少爷好。少爷天资聪慧,万事只要他想,没有做不成的。将来的白家定然繁荣更胜。”青嬷嬷劝慰道。
“是啊,可惜就生子这事,他再不想,我也要逼他。白家不立无后之子为继的组训,不可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