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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公回到御书房时,皇上已经批完了奏折,正在喝茶小憩。
徐公公躬身走上前:“回禀陛下,已经办妥了。”
皇上缓缓放下茶杯,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沉声问道:“没有人再能看到意南了?”
徐公公听着皇上久违地喊出赵王的名字,心下微怅,答道:“没有。”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赵王殿下也不会再出现了。”
“如此,”皇上的声音,沉重却又飘渺,“最好。”
皇上复又拿起奏折,看了几页,才淡淡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待会再来伺候。”
徐公公垂首:“奴才遵旨。”
大门重新阖上,御书房内,除了皇上翻动奏折时的沙沙的声响,静得有些许压抑。然而细听过去,便能发现一个不易察觉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皇上突然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奏折丢到御案上:“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意沈?”
内间一只手挽起珠帘,七皇子低着头默默走出来。他站到皇上身边不远处,拱手行礼:“父皇。”
“你是觉得朕杀了老五,太残忍了?”皇上侧了侧头,凝眸望向他。
七皇子一怔,急忙下跪拜伏道:“儿臣不敢。”
“哼,朕知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皇上冷笑一声,“起来,给朕讲讲,如果老五活着,朝局会有什么变化?”
七皇子微微一惊,不知皇上这是在单纯地考验他的政治头脑,还是旁敲侧击想摸清他的心思,情急之下他只能含糊着答道:“五哥在天牢去世,是全天下尽知的事实,如……如果五哥回朝,一来是于父皇的声威有损,二来则是对朝中逐渐稳定的太孙朝制……恐怕会有人因为父皇对五哥的态度,而改变对太孙的忠心……”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只捡能说的说,你如今也学滑头了。”皇上在奏折上批示完一笔,继续道,“那你接着说说,老五活着,你会怎么做?”
七皇子的口刚张了张,就被皇上打断:“别来那一套兄友弟恭,你和老三做过什么,朕心里清楚得很。”
七皇子浑身一颤,一时竟没有回话。虽然这段时日他与德王的几番对抗,多半都是德王率先出招,不得已他才回击。可再怎么说,若他真的毫无私心,他大可以忍气吞声,不来趟这趟浑水。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皇上似乎极有耐心,既不催促人也不急躁,只是静静地批阅着奏折。七皇子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坦然答道:“儿臣会让五哥好好活着。”
皇上停下了笔,抬起头看他:“就这?”
“就这些。”七皇子沉稳地肯定道。
皇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上下打量了七皇子一番,突然笑道:“下去吧。”
七皇子不敢多问,跪拜行礼,转身朝房门口走去。
“记得约束好你的手下,朕不想听见任何关于老五的消息。”
七皇子一惊,回身道:“儿臣明白。”
书房内重新回到宁静,这一次,是真的只剩皇上一人了。他长长地叹口气,将笔挂回笔架,站起身来,走到内间的书架旁。
他抬起手,从里面轻轻抽出一本老旧的册子。那册子边角圆润,显然是常被人翻阅。
他翻开册子,凝神看向扉页里一行行娟秀的字迹,眼中泛出一丝柔情,呢喃道:“姝儿,我答应你的事情,终究还是做到了。我们的孩子已经远离宫廷,再不会陷入此间的纷争了。就算有朝一日他身份暴露,朕也做好了准备。”他想到刚才七皇子坚定地回答,面上浮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但很快他的笑变得有些苦恼:“答应你的是做到了,可答应你姐姐的,朕却食言了。去岁太子造反赔上了萧府,朕是没办法,可不做事。但到头来,朕还是亲自下令处死了你萧家最后的忠仆。”
话说到这儿,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同时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那一天。
当年皇后生了太子后,身子一年差比一年。为了帮他稳住当时朝局中太子府的地位,硬是咬着牙站在他身边相辅相佐。此间种种艰辛困苦,他纵然不言,心里也是清楚的。他虽然不爱她,但是早已把她当做此生的知己。
然而他一次的不注意,让还在萧府待字闺中的萧姝怀了孕。皇后知道后,非但没怪罪他,反而撑着病体安慰道:“对外宣称我怀了二子,我正好也能稍稍休息下了。”
就这样,五个月后,皇后以怀子待产为由搬回了萧府,与萧姝同住。先帝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皇后的身子确实不好,念及龙孙,他也就应允了。
可到了生产那日,本想早点去萧府守候的皇上,却在酒席上被当时权重的泰亲王绊住了。等他终于摆脱了这群人,策马奔回萧府,萧姝已是奄奄一息。
她近年便常常忧思过重,被太医诊出患有心疾。这场不为世人所容的怀孕终于压垮了她的心理,赵王生下不久,便突发产后崩血,人无生念,已是药石无救。
皇上跪在她的床榻边,哭成了个泪人。萧姝弥留之际,微微睁开眼,与他最后说上了几句话。她请求他,让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再像他们一样,因为皇家的利益争夺,爱而不能厮守,尝尽相思之苦。
萧姝合眼后不久,皇后因为妹妹突然离世悲痛过度,引发旧疾。太医们忙碌了一天,此时又强打起精神救治皇后。
一夜之间,他便失去了此生最爱的女子。而那时的他,怀中却抱着崭新的小生命——赵王。
那夜很长很冷很静,甚至连萧家仆人奔走报丧的声音都无。
“萧姐,我没有办法,萧家一意拥护意南争位。他们不死,意南就会死……但愿你泉下有知,原谅我和姝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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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就是太孙少傅周泉光?”郭临惊叫道。
周泉光扰扰头,憨笑道:“京兆尹大人听说过在下?”
郭临嚼了一口丸子,斜眼瞄了下陈聿修。周泉光意会,朝前探身小声道:“陈兄说过我?”
郭临点点头。
“怎么说的?”
“说你虽为少傅,但最擅长的不是武艺,而是八卦。”
周泉光不满地撇嘴:“陈兄居然这么说我,唉你不知道,他……”
“咳咳……”陈聿修突然轻咳出声,见面前两个自顾自讲小话的人,刷地一下整齐偏头看过来。对着这样的目光,他也能不惊不动:“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一言出后,周泉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压根没听懂。郭临幼时跟着父亲读过《论语》,倒是隐约记得这是孔子在教导自己的学生子贡莫要说人坏话。
刚刚她和世子正打得难解难分,江岸边却来了两个年轻公子观战。她打斗中匆忙瞟上一眼,发现其中竟然有陈聿修。连忙拉着世子停了手,上前招呼。听二人也是来江边游玩赏景,便叫阿秋在草地上铺了垫子,摆上点心,请二人坐下小憩。
世子估计还记恨着小时候输给陈聿修的事,听他又搬古籍来论,便哼道:“你怎知周兄就是要说你坏话?说不准在人家是准备夸你呢……”
周泉光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是,陈兄你也忒小气了。”他嗫嚅几句,突然想起什么,仰头道,“前几日羽林军的兄弟跟我说你金屋藏娇,带着女人孩子回府,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兄弟我一声,你还敢说你不小气?”
“竟有这样的事?”郭临起了好奇心,“唉,讲讲。”
周泉光摇头晃脑,满脸得色:“我是听守城门的羽林军说的,据说那日,陈兄独自一人,掩人耳目地坐着苏府的马车,偷偷带外室回家,经过城门恰好被他们查了个正着……唉,你怎么了?”
“咳咳……”郭临侧头将呛住的酒水吐出,一张脸涨得通红,面前伸出手朝周泉光摆摆手示意无事。好不容易咳完,她掏出手帕擦了擦唇角,偷偷抬眼瞅向陈聿修。对方却是一副早已预料的表情,正眼含着笑意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周泉光见郭临恢复如常,连忙拾起这个大话题:“据说当时那个女子怀抱着婴儿,矜持地坐在马车内,哄着怀中幼子。听到陈兄与人谈起她,便娇羞地垂下了头……”
“周兄!”郭临伸手打断他。她终于知道宫中的那些谣言为什么每次传的神乎其神,夸张得不行,却又无比详尽仔细了。眼前这位少傅说起八卦的本领,他认第二还真没人敢居第一,“周兄你看,你说的那事距离现在也快有一个月了,而陈兄到今日都未曾公布婚讯,可见是假的。你就别再多说,害他羞涩了!”
羞涩?!周泉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陈聿修的脸,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羞涩的影子。
“对了,你怎么知道是一个月前的事啊?”周泉光不解地问道。
“啊哈哈哈……我和陈兄关系这么铁,他……当然和我说过嘛哈哈……”郭临哈哈干笑。
世子闻言,举起的杯子停在了唇边,抬眼看向郭临。怎么回事,阿临和陈聿修要好?我怎么不知道?
周泉光还欲再说,郭临当即打断他:“说起婚讯,既然碰上了,就索性早些发个口头帖,好沾些喜气。在下身边的这位世子爷,五月廿一大喜之日,还望二位驾临楚王府,参加婚宴。”
世子一惊,含着的酒水径直喷出,他抬起胳膊猛擦了擦嘴,急道:“喂,干嘛那么早告诉他们!”
“不早啦!”郭临笑着拍了下世子的肩,“今天王妃娘娘都把姚易要去帮忙了,可见帖子这几日就要下了。”
“可是……”世子蹙眉,“可是现在这个局面,不是成亲的时机啊。”
他这话一说,众人俱是一凛。如今庆王下葬不久,德王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皇上禁足,朝中人人如履薄冰,担心他一倒不起,朝局动荡。有的暗地里卯足了劲为德王奔走,还有的则日夜祈祷不要被牵连。在这种气氛中办婚宴,确实有些特立独行啊!
郭临脑筋转了转,就舒心了:“安心吧世子爷,你成亲的日期,定然经过了王爷的肯首。王爷敢肯首,那自然是陛下默许了。连陛下都同意了,还会有人说什么吗?”
周泉光恍然大悟:“正是这个理!”他扬起酒杯,“不光要办,还要好好地办,风光大盛地办!来,为了世子爷即将到来的成亲之日,干一杯!”
郭临给每个人的杯子斟满酒,四个人在温暖闲逸的江岸风光里,纷纷举杯,大笑起来。
陈聿修微眯着眼,望向世子浅笑道:“祝世子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馨。”
世子手里的酒杯被三人轮番碰过,他看着他们一一仰头喝下,目光换来换去,最后落在了笑意慢慢的陈聿修身上。
他怎么总感觉陈聿修刚刚和他说的那些话,是他两认识以来,说得最诚恳真心的一次呢?
他看着面带微笑凝望郭临的陈聿修,眉头几乎要打成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