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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灿的车子驶入了玉山路。
此时的玉山路,车流簇着人流,把这条还是双向两车道的老路挤了个满满当当。玉山路在老城区,这里最出名的倒不是那个小土坡般的玉山(在冇城人心里,冇山才可以被称之为“山”),而是玉山小学。
玉山小学是老牌公立学校,教学质量一直很好,在冇城排得上名,因此,也催生了周边小区房价的一路高涨。这个点刚好是学生们放学的时候,放眼看去,全是来接孩子的家长。
在这条路上堵了半个小时之后,安灿那辆黑色SUV在路口拐了个弯,停到了玉园小区门口。她下得车来,钻进小区门口的一家小炒店。还未到饭口,店里冷清得很,老板娘正磕着瓜子追剧。
见安灿来了,老板娘便迎了上去:“老样子?”
“老样子。”安灿坐到了油腻腻的凳子上,一双手也放到了油腻腻的餐桌上。
“加份干锅油冬菜吧,开霜了,是油冬菜最好吃的时候。”刘瑞走了进来,径直在安灿对面坐下。
老板娘点点头,转身进了后厨。这时,安灿才抬头,有气无力地看了刘瑞一眼。
“打你电话也不接,我只好去于新那边找你,燕姐说你已经离开了。我琢磨着,你该是来这了,果然,就在这看到你的车了。”
“有事?”
“有事,但也没事。”
“没事就滚,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我得陪着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凌晨你刚从家里搬走。”
“搬走归搬走,但我想过,要是我最在乎的人离世了,你也会陪着我的。”
“最在乎的人……”安灿摆弄着一双一次性筷子,“你说这话,又是何必呢?”
“反正咱们俩,坏就坏在对彼此什么都不计较上,现在要分开了,好也好在这种不计较。不说了,先吃饭。吃完了,我陪你去那个破车库。”
“它不是破车库。”
“在我眼里,它就是个破车库……”刘瑞说着,扭头冲后厨喊,“老板娘,快上菜啊,再不上菜,我们俩就得在这尬聊了。”
旋即,老板娘端着一盘菜从后厨出来,笑道:“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两口子!”
刘瑞说的破车库就在玉园小区内,它可以算是新灿最初的根据地,当年安灿和于新办的课外辅导班就设在这。刘瑞倒是很钦佩安灿的眼光,这个地方距玉山小学步行不会超过五分钟,有的是生源。他刚认识安灿的时候,她带他来这,细说过她的创业史,很是跌宕起伏。
没想到,在刘瑞和安灿结婚时,于新将车库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他们。附带着车库的,自然是玉园小区的一套房,毕竟,没人会单卖一个车库。这房子虽则老旧,却是一套难求的学区房。刘瑞知道这套学区房对于新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可气之处就在于,于新要送的是那个车库,为着车库才买的房。
也就是那时开始,刘瑞才意识到,于新和安灿,他们俩的关系绝不仅仅是合伙人那么简单。刘瑞曾经天真地幻想过,旷日持久的婚姻生活会一点点将安灿拉到他的身边,也会让他一步步走进她的内心。
再到后来,他发现,他根本不是于新的对手。而问题是,人家于新从来没有拿他当过对手。或许,在于新看来,刘瑞还不配。他不配娶安灿,他也不配融入于新和安灿构建的小宇宙。
于新和安灿,一直都是客客气气,保持着合伙人应有的距离,不远不近,从不逾矩。要是逾矩,倒是好了,刘瑞也总能落个心如死灰。可是,他们没有。
于新甚至都没来参加安灿的婚礼。可笑的是,这个没来参加婚礼的家伙,却始终横亘在刘瑞和安灿中间。直到有天,刘瑞变得不再计较。他的不计较,是根本无从计较——是于新和安灿的那个宇宙里,完完全全容纳不下任何人,包括林一曼。他不懂,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大概,安灿自己也不懂。
不再计较后,刘瑞感觉自己跟妻子的距离倒是近了。这个车库,是他常常会陪她来的地方,这家小炒店,他们也总是光顾。像是今天,他就能猜到,她肯定是往这来了。
结婚六年,终究快走到头,若论夫妻情义,情可能不太够,义总还是要有的。他想最后再陪她一次。
刘瑞拉上了车库的卷闸门,一股散发着霉味的阴凉扑面而来。安灿熟练地开了灯,昏黄灯光下,是空空如也的破败。小破车库?刘瑞这样形容,其实也没错。
“我想,今天你来这,应该有你要缅怀的……我到门口等你吧,有事随时叫我。”刘瑞转身。
“不用……”安灿犹豫了一下,“咱俩说说话。”
刘瑞的背微微抖动了一下:“咱俩?”
“你要是有时间的话。”
“当然,”刘瑞转过身来,苦笑,“我今天就是来陪你的,我说过。”
安灿带着一丝笑意,做了两次深呼吸,才道:“其实,我很难过。”
“我知道。”
“但是,我好像已经不会难过了,”安灿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失去了难过的能力。这些话,可能矫情了。”
“咱们聊聊他吧。”
“谁?”
“还有谁?”
“于新吗?”安灿在车库里来回走了两步,“就在这,当时,黑板就摆在这。我们只有六张双人课桌,但每节课总是满满当当挤着来上课的孩子。于新的课,一点都不枯燥,特别有意思。当然,下课之后,他就变成了那样,无趣、乏味、古板……”
那是2008年3月的一天,也是在这个车库,安灿几经奔波,拿到了辅导班的证照,她和于新的这个小作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经营下去了。
刚刚下课的于新,送走了他的学生们。当安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他雀跃至极,笑容和那些刚下课的孩子们一样灿烂。他挥舞着教鞭,一会儿跳上课桌,一会儿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他写的那行字,是安灿最熟悉不过的一句诗,她曾在寄给父亲的明信片上写过: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你留下是为了他,那他留下是为了什么?”父亲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安灿!”于新扔掉手里的小半截粉笔,“你知道这句诗吗?”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安灿的声音很轻,“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我,当然知道。”
“如今,我终于有底气,也有勇气了。”
“什么……”
“咱们的辅导班有了证照,一切就会迈入正轨,”他的笑容里带了羞涩,“所以,我决定表白。”
她的耳根在微微发烫:“表白……”
“对,我要告诉一曼,我喜欢她,我一直喜欢着她。”
“你喜欢的……你喜欢的是一曼?”她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到桌角。
他看起来有几分得意:“这么说,我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连你都没看出来。当时就是因为一曼要参加冇城教育局的校招,我才报名的嘛。”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不,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我家的经济状况你也清楚,不然在学校上班的时候,我也不会去做兼职。我想着,等我有能力给一曼相对稳定的生活了,再跟她说。”
“唔……”安灿背转过身。
于新绕到安灿身前:“你怎么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