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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留守,大宋右相杜充这人心胸狭窄,眼睛里不揉沙子。本来,在背后说出他糊涂的话,王慎心中也是后悔。
不过,军帐中的其他人好象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郑副指挥起头,其他卫州来的官吏们也大声埋怨起来,皆说:“是啊是啊,直是多事。”
“女真人是那么好对付的,贸然出击,搞不好就是自取其辱。”
“完了,完了,留守司的兵马自从开封撤下来之后,兵力不足,士气低落,如果这次再败,这建康还守得住吗?”
“国事如此,杜公美难辞其咎。他在东京丢城失地,定然是怕官家和朝廷责怪,想要军功,本身就存了私心,乃是不忠;以小谋大,挺而走险,乃是不智。如此不忠不智之人,也配主持东南军政大局,也配主持江淮防务,官家糊涂,朝廷糊涂呀!”
他们当年在老家可是见识过金人厉害的,一想到这严重的后果,众人都是忧心忡忡,一脸的灰败。
若不是看到杜束的面子,说不定大伙儿都要破口大骂了。
郑副指挥回来之后,坐在屋中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有起身去留守司。
杜束那边再没有消息过来,王慎依旧照着计划把今天的训练任务完成,然后让大家早早地吃了晚饭,上床睡觉。
那头留守司的主力过江也不知道打得如何了,想来应该不会出现奇迹。
宋军主力受挫,士气低落,又将部分船只丢弃给金兵。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女真人靠着那些船只,会在两日之内渡过长江。也就是说,就在这几天,建康将会陷落。
一场惨烈的大战就要开始,区区一千泗州营兵马能够挺过这一场大危机,能够全身而退吗?
天渐渐地黑下去,天上的白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已经一整天了。雪刚落到地上就化成了水,让操场泥泞不堪。
王慎的心情如同外面铅色的天空一般异常沉重,无论他如何熟悉未来,但他人微言轻,手头力量有限,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依旧如往常那样坐在火炉边上,楞楞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建康地图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鼻端突然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接着就是微微的刺痛,低头一看,发现裤腿已经被炉火烤焦了。
“咦,什么东西烧着了。”门推开,只见杜束和三个随他一道去留守司打听消息的军官回来了。
王慎霍一声站起来:“约之兄,如何?”
杜束:“还能如何,在留守司呆了一天,灌了一肚子茶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往日衙内衙内地喊得亲热,现在见叔父不给我好脸,一个个都装不认识,还得老子出钱请他们吃酒,这才肯说话。”
王慎急了:“我是问江北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道思这是多此一问,输了呀!”杜束一屁股坐在王慎身边的椅子上,将手伸到火上,口中发出丝丝的享受的声音,须臾,才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这就赶回来了。”
“是啊,败了,败了。”其他三人都颓然坐在椅子上,不住叹气。
王慎喃喃道:“败了?终归是没有侥幸啊!”他心中还存在一丝幻想,既然历史已经改变,江北的敌人由李成换成了耶律马五,说不定这一仗宋军就赢了呢?
如今看来,幻想不过是幻想。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摆在那里,而战争说到底就是力量和力量的较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结局已经注定了。
良久,王慎才提起精神:“这一仗我大宋是怎么输的,是不是主力过河之后啃不动马五,以至于兀术大军赶到,两下合击,这才使得留守司军马一败涂地?”
“不是啊,兀术没有来,咱们就溃了。”杜束喝了一口水,这个从来不臧否人物的好好先生突然愤愤地茶碗摔在地上:“无能啊,直他娘无能。三万大军对上马五的五千人马,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打溃了……死了好多人……听人说,大军回撤的时候,足足拉了两船尸首,还有许多士卒的尸体丢在水里没办法收敛……前军、中军一团混乱……这大江,这建康要完了……”
“叔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已经连夜赶去马家渡大营……现在这种情形,他老人家就算过去,又能做甚?”
王慎阴沉着脸:看来,局势已经不可收拾了,我泗州营将来又该何去何从?金军过河之后,还有一场规模空前的大决战,到时候,我军又该如何保全自己?
正想着,杜束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军令递了过去:“道思,留守司军令,命我军明日一早即刻开拔去马家渡。”
“去马家渡。”王慎接过军令,看了一眼,立即就明白。建康留守司号称有十万大军,其实真正的兵马也就五万出头,这其中还包括杜充指挥不动的王燮的两万后军。
后军两万乃是赵构留在建康的禁军,人数虽多,可战斗力低下,根本指望不上。
如今,戚方的前军和陈淬的中军过河遭遇一场空前惨败,估计减员得厉害。要想守住马家渡,兵力已经不足。于是,杜充在匆忙赶去马家渡的时候,也让驻扎在建康城中的二线垃圾部队都去军营归建,所谓扒拉到盘子里的都是菜,好歹也能凑个人数。
未来这一战的结果王慎自然清楚明白,现在赶过去,那就是送死。可是,若不去,军法无情。
不不不,这一仗还是有转机的,只需守住马家渡渡口,让女真人无法过江就是了。
王慎啊王慎,你这次来建康除了要接出安娘姐弟和各位袍泽弟兄外,难道就不能做些别的什么吗?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建康陷落,将满城军民交到女真人的屠刀下,你会安心吗?
不能,不能啊!
就算自私一点地想,我这次来建康,什么也没得到,就这么走,于心不甘啊!
手头的军费已经花光,若是等到建康陷落时逃走,部队缺衣少食,我又不可能学其他人抢劫百姓,说不定这支辛苦训练出来的部队立即就散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很快就有了一个念头,他一咬牙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郑副指挥说道:“一天之内赶到马家渡,那不是胡闹吗?大军从这里去马家渡,路上又泥泞难行,根本就不可能。杜相为人严苛,咱们若是去迟了,须防着受他军法。”
“是啊,是啊,这可麻烦了。”其他二人同时点头。
金兵南下入侵,要进入江南,需要经过长江天险。攻打金陵城,最短的距离是由浦口乘船过江。
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首先,这一段的长江水面非常宽阔水流湍急,而且南岸经过历朝历代的修建,有完善的江防设施。女真人不识水性,不懂得操舟,从这里过江,就算有船在手,也无疑是来送死。
所以,兀术选择渡过长江天险为采石和马家渡二地。
这两个地方对比,马家渡比采石适宜渡河。
采石江阔而险,马家渡江狭而平,两处相去六十里,皆与和州对岸。
因此,女真人将主力集中在马家渡对岸,准备从这里过江。而建康留守司也将尽发主力,驻扎此地和金兵隔江对峙。
马家渡距离金陵城有一百里路,这个年头的军队开拔每日也就走三四十里路。要想在一天之内赶到,那不是开玩笑吗?
杜束看其他三人面带忧色,他本就是个无事忙喜欢出风头的,就笑道:“道思,诸君也不用担心。咱们慢慢走就是了,到时候,若是叔父责怪下来,大不了这个责任我一人揽了。至多吃他一顿责罚,难不成叔父还对我行军法?”
众人都笑道:“约之高义。”
突然,王慎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卫兵跑进来:“军使。”
王慎喝道:“传我将令,紧急集合,大军开拨。注意,这不是演习!”
“啊!”屋中几人都呆住了。
王慎:“各位,收拾一下,咱们出发!明日晚间,我军必须赶到马家渡。掉队者,斩!不守秩序者,斩!迟疑不进者,斩!扰乱军心者,斩!”
四个“斩”字说得杀气腾腾。
响亮的集结号吹响。
顷刻之间,整个大营动了起来。
到处都是军官的大吼:“起床,起床,紧急集合!”
“大军开拨,注意,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
王慎让卫兵将挂在墙上地图收起来,端起一盆水泼在炉子上。
“嗤”一声,水气和着炭灰高高腾起在屋中弥漫。
他张开双臂,让卫兵给自己贴身穿上索子甲,又在外面罩上一件大氅。一道道军令如流水一般下达:“伙房把所有干粮带上,务必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准备好大军一日饮食。否则,军法无情。”
“命令陆灿,将所有军资带上。对,营中不留士卒看守,所有人都要出动。”
……
半天,杜束才回过神来:“道思,你这是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杜副指挥,你也准备一下,等下随我中军行动,千万别走丢了。”
“诶,好吧。”杜束一脸的迷惑,忍不住喃喃道:“这么急,不明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