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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池羽从御花园回来,刚到羽殿门口,就看到李承前拿着浮尘,躬身站在外面,“李公公?”,周池羽亲自走下轿辇,对这个侍奉过两朝皇上的太监,她是怠慢不得的。
“老奴拜见公主殿下”,李承前慢悠悠地作势要跪下,“公公年事已高,免礼了”,周池羽看了
眼夏菱,夏菱知道公主不喜与人触碰,忙扶住李承前的胳膊,把他搀了起来。
李承前也没有真的要跪,只是这架势还是要摆出来的,躬身说道,“皇上口谕,召殿下去宁安殿一叙”,
周池羽故作惊讶道,“公公派人通传一声便是,何必亲自来请”,李承前欲言又止,只叹道,
“陛下卧病在床,许多事不得力,这便派老奴亲自迎殿下过去”,
想来那景弘帝虽卧病在床,却也对苏皇后派人守在宁安殿的事并非不知情,这才让李承前特地来请了周池羽,毕竟御前的大太监可是没人敢拦阻的。
宁安殿的回廊幽深而长,四处弥漫着的药味,来回的宫女、太监脚步很轻,生怕弄出一点声响,端着苦涩的药渣,梳洗的器皿,安静而有序的进行着。
“圣上今日气色好些了,方命老奴来请殿下”,李承前的背微微驼着,脚步蹒跚,这位侍奉过两位皇帝的太监,也老了。
景弘帝倚在榻上,已是春至,仍穿着厚厚的袄子,屋里门窗紧闭,有些窒闷,焚着的香炉白烟袅袅,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周池羽踏入门槛那一霎,竟有些不敢看,目光一扫而过,仍是心中大
惊。
景弘帝形容枯槁,瘦骨嶙峋,蜡黄的脸上,双眼深深凹陷进去,竟如风中残烛,苍老憔悴的可怕,“朝儿,过来”,景弘帝的脸上露出丝喜色,勉强朝着周池羽招手,咳嗽了两声,朝着李承前等说道,“你们都退下罢”,
李承前上前替景弘帝捋了被子,续了热茶,放在他手边,躬身缓缓退出去。
“昨日,太后来看过朕,说了些话,朕便想起朝儿了”,景弘帝气若游丝的说道,“父皇抱恙,不能侍奉左右,是儿臣失责”,周池羽跪倒在榻前,哀声说道,
“朕虽在宁安殿养病,但朕心里明白,朝儿不必自责”,景弘帝枯瘦的手抬起,在榻边拍了拍,示意周池羽坐过去,
景弘帝转着浑浊的眼珠,怜爱地望着周池羽,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她母妃的影子,“昨日,太后劝朕对你和亲之事,三思而行”,景弘帝叹气道,“周朝盛极时,朕颇自傲,与太后有过争执,逼太后允诺从此不再过问朝事。昨日,太后破例向朕提了此事...”,
周池羽有些惊讶,上回她去找皇祖母求助时,端若华只道不再过问朝事,没想到最终仍是打破了诺言。
景弘帝看着周池羽,见她一脸不知情的惊讶,咳嗽了两下,道,“太后看重朝儿,朝儿自幼得太后悉心教导,这些年朝儿做的事,朕都看在眼里”,
“平定沣州、击退骨赫,朝儿的谋虑和胆识,皆胜过你的皇兄”,景弘帝眼底黯然,许久没出声,“这些话,朕不曾同旁人讲。太后当年兴女学,纳女官,惠及一世,朕敬重、仰慕太后,可
朕是天子,亦曾有过自负轻狂...”,
周池羽静静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心里对那个舍弃了一切回到宫里,最后,却被皇上猜疑、嫉妒的女人,感到惋惜。
“前些日子,苏相向朕提了立太子之事”,景弘帝把话题引了过来,他满含欣慰地看着周池羽,说道,“朝儿是朕最出色的孩子,朕以你为傲,朕允你听朝事,阅折子,朕曾一心把朝儿...”,
景弘帝叹气,又抿唇不再说话,良久,手边的茶都温了,周池羽起身,替他斟茶,“可惜朕鼎盛的年纪,却是残躯一副,立储之事让朕心力憔悴,朕已令翰林院下旨,于下月初七,立二皇子周仁为太子”,
景弘帝侧脸看着斟茶的周池羽,见她不怒不惊,茶水如注而下,稳稳地蓄满了一杯,景弘帝惆怅叹道,“你这孩子心性沉稳,胜过你皇兄太多”,
“苏氏在朝中势力庞大,立仁儿为太子,能有可靠的倚仗”,景弘帝说毕,迟疑了片刻,又道,
“同时,朕令翰林院拟旨,三个月后,昭宁公主和亲骨赫”,
周池羽眼眸一缩,掩下心底惊涛骇浪的怒意,淡淡道,“父皇就这么急不可耐的要把儿臣送走么?”,
只是这一句,景弘帝已听出她心底的怨愤,枯瘦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眼眶泛红,“朕对朝儿有愧!”,“朕的自负张狂,到今日,竟沦落到要以公主和亲..”,
周池羽轻轻抽回了手,站起身来,俯视着景弘帝,“当年,父皇顾忌薛家的势力,明知母妃含冤而死,不敢有半分作为;今日,父皇顾忌苏家的势力,顾忌骨赫的挑衅,以屈辱的和亲换来边境安宁”,
那嘴里吐出的话语,如利剑,字字锋利,逼的人无处躲藏,
“病痛摧毁的身躯,尚有药可医,但怯懦折损的傲骨,是无药可救的!”。
“你!”,景弘帝满脸涨成猪肝色,难堪、气愤、恼怒的情绪交织在脸上,他手指紧紧握着榻沿,一手捂在胸口,双目如血,剧烈的喘息着。
“皇上,道长的丹药送来了,说要在两个时辰内服下”,李承前在外禀道,
景弘帝一听,语气急促地说道,“快快替朕拿进来”,“如此,儿臣告退”,周池羽躬身说道,
景弘帝面色如土,尤在气头上,道,“不管如何,事已成定局,你好自为之”。
门推开,陈太医捧着银盘,里面放着朱红的盒子,半开着,盛放着一枚褐色丹丸,药香扑鼻,
“昭宁公主”,陈太医行礼,“不必多礼,送过去罢”,周池羽探究的看了眼盒里的丹丸,身后
响起了景弘帝略显着急的声音,“替朕拿过来”。
周池羽抿着嘴,轻摇了摇头,竟已到了如此地步吗?
周池羽回到羽殿时,就看到一脸慌乱的苏沐雪,如坐针毡的,手里握着茶盏,却不知在想什么?
“朝儿,你可知道?皇上已...”,苏沐雪着急起身,却忘了手里的茶盏,溅了一手的茶水,
“瞧你慌的”,周池羽从怀里扯出丝巾,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茶盏,一手替她擦着手上的茶水,淡淡说道,“我都知道了”。
“那如何是好?”,苏沐雪完全没了主意,“期限还长,不着急”,周池羽云淡风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吹了吹,笑道,“我倒是比较好奇,下月初立储后,朝中会如何?”。
四月初七,景弘帝下旨诏曰,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病痛入体,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为防驾鹤之际,国之无主,亦念国中良嗣,俊才辈出,故特立储君,以固国本。
皇二子,周仁,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今册封皇二子,周仁为监国太子,执掌朝政,东宫皇后辅之,诸王、朝臣佐之,以固朝纲。
另封苏丞相为辅国公,加封太子少师一职,全力辅佐太子。
圣旨一下,朝中哗然,太子监国、皇后辅政,苏相加封辅国公,皇上给了苏家莫大的荣光,一时风头鼎盛,无人可及。
而苏皇后、太子周仁更是前呼后拥,逢迎溜须者,从宫内排到了宫外。
深夜,长公主府
一辆马车疾驰在路上,尘土飞扬。
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下,一墨色锦袍的男子,罩袍遮住头部,低着头,脸隐在阴影里,只把腰间的令牌亮了下,守门人立刻领着男子往里走去。
婢女提着灯笼,燃起一支支的烛火,会客殿里渐渐亮起来。
长公主睡眼惺忪,脸色不悦,披着衣袍,满头乌发披散在胸前,由貌美的侍女搀扶着,从内室走出来,慵懒说道,“有什么急事不能明日再说?”,
滇王从门外走进,发髻未乱,衣裳不皱,可见还没歇下,他的眼神在长公主身旁,衣着单薄的侍女身上一扫而过,沉声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那侍女望向长公主,见她点头,方有些不情愿的退下去,路过滇王时,刻意抿了抿唇,让滇王眼底,沾染了夜色的寒意。
深夜来访的男子脱掉了罩袍,阴鹜的眼神暴露在烛火下,赫然正是三皇子周越。
“父皇已下旨立周仁为太子,滇王竟一点不知情么?”,周越气急败坏地说道,“如今,圣旨已下,恐怕再无回天之力!这该如何是好?!”,
滇王看了眼长公主,说道,“本王对拟旨之事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料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颁布圣旨册封太子”。
“我看到苏皇后和周仁那得意的样子就生气!”,周越愤愤不平地说道,
长公主抿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急什么?且不说,皇上龙体尚可,就算是册封太子,亦有废黜的可能。至于大半夜跑过来,兴师动众的,这么稳不住气,如何成大事?!”,
“姑母,是越儿逾矩了”,周越听了,这才缓了心神,朝着长公主拜道,“皇子里,本宫最为看好你,在西蜀协滇王平乱,虽说性情急躁,但只要时日磨砺,不失为良才。只是你这性子,还是要改改”,
“姑母教训的是”,周越按捺下心底的不满,这时候,他还得仰仗着滇王的军队和长公主的势力,
“那就回去罢,这些日子别太张扬,听闻皇上已下旨让昭宁去骨赫和亲,恐怕,后面就是要让你回西蜀了”,长公主吩咐道,
周越眉头跳了跳,朝着长公主和滇王行礼,躬身告退,滇王张了张嘴,看了眼长公主,见她摇头,才又抿唇不语。